柳芸娘决绝的殉情,如同一场冰冷的秋雨,彻底浇透了忘忧镇。
她最终被葬在了陈砚的身边,没有合棺,因为探案团四人遵从了她最后的意愿——
让那些浸透了她十年血泪的绣品,永远陪伴着她的丈夫。
新坟并立,黄土尚湿。
没有墓碑,只有探案团四人静静地伫立在坟前。
细雨已经停了,天色依旧阴沉,风吹过荒坡,带来深秋的寒意。
苏明一身玄衣,沉默如石。
他看着那两座新坟,眼前仿佛闪过孙大膀安详的勒痕,张铁锤惊恐的巨锤,李货郎茫然的内腑碎,吴道士癫狂的血窟窿,周扒皮满足的安眠,赵镇长呆滞的恐惧,孙小虎稚嫩的睡颜...
最终定格在柳芸娘撞棺前那解脱的微笑和陈砚遗书上歪扭的字迹。
黑衣上的符文沉寂着,凌月碎星剑也敛去了锋芒。
这忘忧镇的几日,比一场生死大战更让他心神疲惫。
混沌之力能破万法,却破不开这人心织就的、浸满血泪的罗网。
叶启灵掌心的三颗灵珠静静悬浮,光华内敛。
月蓝色的裙摆在风中轻扬,如同她此刻无法平静的心湖。
木灵珠曾映照出符阵的微光,金灵珠曾感应过心印的冰冷,土灵珠曾感知过这片土地承载的悲伤。
她想起了柳芸娘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想起了棺内那令人窒息的美。
仙道漫漫,追求长生逍遥,却不知这凡尘之中,情之一字,竟能如此惨烈,如此...
令人动容。
姜若兰一身淡粉,此刻也沾染了些许泥泞。
她看着那两座坟茔,医者仁心,此刻却充满了无力感。
她能救伤患,却救不了被仇恨和绝望吞噬的灵魂。
她解析了醉梦引的成分,明白了病气为媒的道理,却无法理解,是什么样的爱,能让一个女子十年泣血绣符,最终又毫不犹豫地撞向爱人的棺木。
打神鞭静静地躺在她背后的藤匣里,这件能鞭笞邪祟的法器,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子无双白衣胜雪,腰间竹笛在风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如同挽歌。
他清冷的眸子倒映着新坟,也倒映着这片被血与泪浸透的土地。
御灵诀能沟通万灵,却沟通不了人心深处那积年的怨毒和最终殉情的决绝。
他理解了心印反噬的原理,却无法衡量,那十年枕石吸纳的恶意,最终反噬自身时,究竟是怎样的痛苦。
人心如狱,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摸到这狱底的黑暗与...
那黑暗中迸发出的、毁灭性的光芒。
“走吧......”
良久,苏明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没有再看那坟茔,转身,迈步,走向下山的泥泞小路。
背影依旧挺拔,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叶启灵轻轻叹息一声,灵珠收回掌心,默默跟上。
姜若兰最后看了一眼那并立的坟头,眼中水光一闪而逝,也转身离去。
子无双的竹笛呜咽声渐止,他对着新坟的方向,微微颔首,似礼似别,随即白衣飘动,汇入同伴的身影。
四人沉默地穿过死寂的忘忧镇。
街道依旧空无一人,门户紧闭。
那潮湿的泥土和草木气息中,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与甜香,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倦怠与悲伤。
没有人送行,只有风声呜咽。
走出镇口,踏上通往远方的官道。
苏明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笼罩在阴霾中的小镇。
牌坊上“忘忧”二字,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讽刺。
“渡厄前辈的住处应该马上就到了?”
他问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却仿佛在驱散着什么。
叶启灵指向官道延伸的远方,云雾缭绕的群山深处:“距此,尚有一百余里!”
“走!”
苏明不再多言,转身,大步前行。
玄衣身影,很快融入官道的烟尘之中。
叶启灵、姜若兰、子无双紧随其后。
四道身影,带着忘忧镇七日七夜的血色记忆,带着对人心与情孽的沉重思考,再次踏上未知的征程。
前路茫茫,渡厄的住处是下一个目标,而这忘忧镇的一切,如同一个深刻的烙印,永远留在了他们的心底。
细雨又悄然飘落,模糊了远行的身影,也模糊了身后那座试图埋葬一切、却注定无法让人真正“忘忧”的小镇......
唯有风过荒坡,新坟之上,几片零落的秋叶打着旋儿,仿佛低吟着那未尽的故事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