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寂静的问道坪上激起千层浪！
“弟子要拜——后山守山人为师！”
每一个字都清晰、固执、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在晨光中回荡。
撞在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也撞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尖上。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是骤然爆发的巨大哗然！
“守山人？谁啊？”
“后山那个邋里邋遢、整天抱着酒葫芦睡觉的疯子？”
“他？收徒？开什么玩笑！那家伙连外门扫地的杂役弟子都打不过吧？”
“这苏明是疯了吗？放着这么多内门长老不选，去拜一个守山的废物？”
“看他那样子，昨晚肯定是被打傻了！”
“哗众取宠！不知天高地厚！”
“简直是对长老们的侮辱！”
质疑、嘲讽、不解、鄙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雨，瞬间将场中那个满身血污、摇摇欲坠的身影淹没。
高台上，那十数位气息渊深的长老，脸色也变得极为精彩。
有的眉头紧锁，面露不悦。
有的眼中闪过一丝荒谬，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那位看中子无双的音律剑长老，更是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墨阳子长老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他死死盯着苏明，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洞穿！
一股无形的、远比昨日登云台更加磅礴恐怖的精神威压。
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向苏明！
“放肆！”
墨阳子长老的声音如同九天雷霆，蕴含着滔天怒火，震得整个问道坪都嗡嗡作响。
“后山守山人，乃宗门安置之闲散，不录名册，不传道法！你竟敢在庄严择师大典上，藐视门规，无视尊长，口出狂言！”
“念你初犯，速速收回妄言，另择名师！否则，逐出山门！”
“逐出山门！”
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下！
带着不容置疑的森严律令！
叶启灵、子无双、姜若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叶启灵脸色发白，指尖的灵珠几乎要捏碎。
子无双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焦急。
姜若兰更是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恐。
他们毫不怀疑墨阳子长老的决心！
苏明这是在拿自己的仙途开玩笑！
然而，被那恐怖威压压得几乎弯下腰的苏明，却猛地抬起了头！
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嘴角甚至又溢出一丝血线，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疯狂！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血来，顶着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碾碎的威压，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嘶声吼道：
“弟子——心意已决！”
“若守山人不收！弟子......宁为碧穹山下一孤魂野鬼！此生——不拜他人为师！”
轰！
此话一出，整个问道坪彻底炸开了锅！
宁为孤魂野鬼，不拜他人为师！
这是何等决绝、何等狂妄的誓言！
这简直是把墨阳子长老和所有内门长老的脸面，都踩在了脚下！
“狂妄！”
“不知死活！”
“执迷不悟！”
“逐出去！立刻逐出去！”
群情激愤，声浪如潮。
墨阳子长老眼中寒光爆射，怒极反笑、
“好！好一个宁为孤魂野鬼！苏明！你既自绝于碧穹，本座便成全你！即刻起......”
“且慢！”
就在墨阳子长老即将宣布驱逐令的刹那，一个苍老、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
如同山涧清泉，突然从传法殿深处响起，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连墨阳子长老都神色一凛，硬生生止住了话语。
只见传法殿那扇厚重的殿门阴影处，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位老者。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普通灰色道袍，身形有些佝偻。
手中拄着一根光滑的竹杖，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不起眼的宗门老杂役。
但当他那双看似浑浊、却又仿佛蕴藏着无尽星海的眼眸缓缓扫过全场时。
包括墨阳子在内的所有长老，都下意识地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掌门师伯！”
墨阳子长老连忙行礼，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询问。
掌门？
这位看似平凡的老者，竟是碧穹剑派掌门！
灰袍老者微微颔首，目光最终落在了场中那个倔强挺立、满身狼狈的黑衣少年身上。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块石头，又仿佛穿透了苏明的身体，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墨阳！”
老掌门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大道三千，择路不同。强求不得，亦强阻不得！”
他顿了顿，竹杖轻轻点在汉白玉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声。
“后山守山人......李承欢！”
老掌门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他虽非我碧穹传法长老，却也非宗门弃子。他自有他的路，亦有他的规矩！”
老掌门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望向传法殿后方那片云雾缭绕的孤峰方向，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叹息：
“五十年前，他便是如此......宁折不弯！”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苏明身上，那眼神仿佛带着某种洞悉的力量。
“此子既然执意要走他的路......便由他去吧！”
“掌门！”
墨阳子长老还想说什么。
老掌门轻轻摆了摆手。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李承欢自有他的考量，收与不收，皆在他一念之间！”
“此子既已入门，便是我碧穹弟子。至于他能否留在后山......那便是他与守山人之间的事了。宗门，无需再干涉！”
说完，老掌门不再多言，拄着竹杖。
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转身缓缓没入了传法殿深邃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问道坪，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墨阳子长老脸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冷哼，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剐过苏明。
“哼！掌门法旨，自当遵从！苏明，你既已做出选择，后果自负！”
“从今日起，你不再属于外门青云舍！后山孤峰区域，生死自理！若守山人不允你停留，即刻下山，永不得踏入碧穹半步！”
他不再看苏明一眼，袍袖一拂，转身对着其他长老和弟子喝道。
“择师大典，继续！余下弟子，随各自师尊，入传法殿拜谒祖师！”
人潮涌动起来，带着各种复杂的目光，从苏明身边流过，朝着宏伟的传法殿走去。
叶启灵、子无双、姜若兰被各自的新师尊带领着，焦急担忧地频频回头看向苏明。
却也只能在师尊的示意下，无奈地汇入人流！
偌大的问道坪，很快变得空空荡荡。
只剩下苏明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冰冷的汉白玉广场中央，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
阳光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满身的血污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伤痛。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又吐出一口带着暗色的血沫。
胸口的剧痛如同火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
但他只是抬起手，用同样沾染着泥污和血迹的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
然后，他拖着沉重如同灌铅的双腿，无视身体的抗议和濒临崩溃的极限。
一步一步，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再次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孤峰，断崖，深谷。
白日的深谷，少了夜间的阴森，却依旧荒凉寂静。
满地摔烂的桃子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腐败甜香，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阳光艰难地穿透高耸峭壁的缝隙，在谷底投下斑驳的光块。
苏明再次站在了谷底。
抬头仰望，那座如同插天利剑的孤峰依旧巍峨险峻，湿滑的岩壁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昨夜那惊心动魄的攀爬和坠落的阴影再次袭来，身体每一处肌肉都在发出哀鸣，提醒着他此刻的虚弱。
但他眼中没有半分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血腥味和腐败果香的空气涌入肺腑。
混沌之力在近乎枯竭的丹田内艰难地催动起来，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这一次，他没有再尝试那险死还生的御剑攀爬。
他走到孤峰脚下，寻了一处相对干燥、能看见上方岩腔入口的角落，盘膝坐了下来。
背靠着冰冷的岩石，他闭上双眼，开始全力运转混沌劲诀。
丝丝缕缕微弱却坚韧的混沌之力在破损的经脉中艰难穿行。
如同干涸河床里渗出的细流，缓慢地滋养着受创的内腑，修复着断裂的肌理。
汗水混合着血污，从他额头、鬓角不断渗出，滴落在身下的泥土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从东边爬升到中天，炽热的阳光灼烤着谷底，空气变得闷热。
汗水浸透了苏明褴褛的黑衣，紧贴在伤口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他紧咬着牙关，身体微微颤抖，却始终维持着修炼的姿态，如同一尊饱经风霜的石像。
岩腔深处，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苏明的幻觉。
日落月升，星辰再次缀满墨蓝色的天穹。
谷底陷入更深的黑暗和阴冷。
苏明依旧盘坐不动，如同扎根在岩石缝隙中的野草。
饥饿、干渴、伤痛、疲惫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意志。
唯有那对剑道的渴望和对力量的追求，如同不灭的星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
第二日，第三日......
苏明如同石化了般，盘坐在原地。
饿了，就摘取谷底尚未完全摔烂的野果充饥，那味道酸涩难咽。
渴了，就舔舐岩石上凝结的冰冷露珠。
混沌之力在极限压榨下缓慢恢复，伤势也在顽强意志的支撑下一点点好转，但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岩腔依旧沉默。
仿佛里面的人早已离开，或者根本不在意谷底多了一个活死人。
直到第四日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孤峰染上一层凄艳的血色。
谷底的光线迅速黯淡下去。
盘坐中的苏明猛地睁开双眼！
不是感知到什么，
而是身体本能的警兆！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锋锐之意，如同千万根无形的冰针，毫无征兆地从上方岩腔深处弥漫开来！
瞬间笼罩了整个谷底！
那不是威压，不是气势，而是纯粹到极致的、凝练如实质的——剑气！
这剑气无形无质，却比任何刀锋都要锐利！
它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直接作用于苏明的皮肤、血肉、骨骼、乃至灵魂深处！
苏明只觉得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如同被无数把烧红的剃刀同时刮过！
深入骨髓的剧痛瞬间爆发！那痛楚甚至超越了昨夜被轰飞时的内伤！
“呃啊——！”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
混沌之力本能地疯狂运转，试图抵抗这无孔不入的剑气侵袭！
但那股剑气太过于精纯、太过于霸道！
它并非为了摧毁，更像是一种......
淬炼？
一种冷酷无情的、将杂质生生剔除的淬炼！
苏明体表那些细小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再次渗出！
新生的混沌之力在这剑气的切割下，如同脆弱的蛛网般被轻易撕裂！
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想......想拜师......这点......痛都......受不住吗？”
一个沙哑干涩、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正是那守山人李承欢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火上浇油！
苏明眼中瞬间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崩裂，满嘴都是血腥味！
他不再试图抵抗那无处不在的恐怖剑气，反而猛地放开了对混沌之力的约束。
甚至主动引导着那冰冷锋锐的剑气，狠狠刺入自己的经脉之中！
以身为炉！
以剑气为锤！
淬炼己身！
“来啊！”
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
混沌之力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在剑气的疯狂切割、打磨下，发出痛苦的嘶鸣，却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韧性！
每一次被撕裂，重组后的力量便凝练一分，带着一丝微弱却更加纯粹的混沌气息！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意识都开始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