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墨阳子长老最终宣布名次时,本该响起的欢呼和掌声却显得稀稀拉拉。
所有人的目光,依旧不由自主地瞟向演武台边缘那根盘龙石柱下的阴影。
那里,苏明依旧闭目而立,如同隔绝于世的礁石。
只有当他听到叶启灵的名字时,那紧闭的眼皮,极其轻微地......
颤动了一下。
嘴角,似乎也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夜幕低垂,孤峰岩腔。
李承欢抱着他那硕大的酒葫芦,斜倚在冰冷的青黑色石台旁。
他依旧那副邋遢模样,乱发遮面,浓烈的劣质酒气弥漫在空气中。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发出鼾声。
一只沾满泥污和油渍的枯瘦大手,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摩挲着石台上那根静静躺着的、同样乌黑冰冷的铁条。
动作缓慢而滞涩,仿佛在擦拭一件蒙尘的稀世珍宝。
岩腔内,一片死寂。
许久,一声含混不清、带着浓重酒气的嘟囔,如同梦呓般响起:
“哼......星坠......之势......”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咀嚼着某种滋味。
“有点......意思了......”
话音落下,那摩挲铁条的手停了下来。
他猛地抱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的酒液顺着胡须肆意流淌。
“呼......噜......呼......噜......”
更加响亮的鼾声,瞬间填满了整个岩腔。
只有石台上那根冰冷的铁条,在透过岩腔缝隙的稀薄月光下,边缘磨砺处。
一道极其细微、却凝练无比的灰黑色剑痕,如同星辰陨落后的余烬,悄然闪烁着微不可察的冷光。
问道坪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灵光碎屑和弟子们离去的纷乱脚印。
巨大的演武台在夜色中沉寂,青玉台面上那些细微的裂痕和点点暗红的血迹,无声诉说着白日的惊心动魄。
盘龙石柱衔着的萤石散发出柔和光晕,却驱不散笼罩在广场上空的沉重压抑。
石柱下,那道背靠冰冷石面的黑衣身影,依旧闭目而立。
苏明如同融入了石柱的阴影,洗得发白的粗布黑衣紧裹着布满伤痕的精悍躯体。
气息沉凝如山,唯有背后那根乌黑的铁条,在萤石微光下,边缘隐隐流淌着一丝内敛的灰黑色泽,如同沉睡凶兽的呼吸。
叶启灵站在不远处,月蓝色的裙裾在夜风中轻拂。
她望着那个孤绝的身影,指尖的三颗灵珠在袖中不安地轻颤。
白日的震撼、狂喜、担忧、以及最后苏明那句石破天惊的“认输”,在她心中翻腾不息。
她想上前,脚步却如同灌了铅。
她怕惊扰了他,更怕......
看到那双眼底彻底归于深渊的冰冷。
子无双清冷的身影如同石雕,凌音笛横在身前,笛孔对着苏明所在的方向。
他敏锐的神魂感知告诉他,苏明体内那股沉重毁灭的力量如同汹涌的暗流。
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奔腾不息,每一次流转都带着细微的雷鸣,那是力量突破临界点的征兆!
妖圣混沌境的门槛,正在他体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姜若兰紧咬着粉唇,怀中的玉瓶被她捂得滚烫。
她能感受到苏明平静下深藏的疲惫和那新生的、霸道绝伦的力量对身体的冲击。
玉髓膏温润的生机之力在瓶内流转,与那毁灭的剑意形成微妙的共鸣。
她必须把这药送过去,在他突破的关键时刻,这或许是他唯一能稳住根基的机会!
就在她下定决心,准备迈步上前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凝练到令人心悸的沉重剑意波动,毫无征兆地从苏明身上弥漫开来!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两道凝若实质、如同灰黑星辰般的锐利光芒,骤然迸射而出!
目光所及之处,前方虚空仿佛都微微扭曲了一下!
轰——!!!
一股远比白日演武台上更加狂暴、更加凝练、更加沉重的恐怖“势”场。
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以苏明为中心轰然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仅仅作用于演武台!
无形的沉重力量如同怒涛拍岸,瞬间席卷了整个问道坪!
地面那些细小的碎石和尘埃,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扫过,瞬间被压平、震飞!
盘龙石柱上衔着的萤石光芒剧烈摇曳,明灭不定!
甚至连笼罩演武台的青色防御光罩,都再次剧烈地荡漾起肉眼可见的涟漪!
“呃!”
叶启灵闷哼一声,月蓝色的身影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势”场压得踉跄后退一步!
体内五行灵力瞬间紊乱!
子无双清冷的脸上掠过一丝凝重,凌音笛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无形的音波扩散开来,才勉强稳住身形。
姜若兰更是花容失色,怀中的玉瓶差点脱手,打神鞭瞬间亮起守护蓝光,才抵御住那股直刺灵魂的沉重压力!
苏明体内的混沌之力,如同开闸的洪水,在星痕剑意的引导下疯狂奔涌!
妖尊超凡境九阶巅峰的壁障,在这股积蓄了太久、又被生死磨砺和无数战斗彻底点燃的毁灭洪流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
咔嚓——!
一声只有苏明自己能听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破碎声响起!
妖圣混沌境!破!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浩瀚、更加深邃、带着冰冷锋锐与沉重毁灭双重属性的磅礴力量。
如同新生的星辰,在他丹田气海轰然点亮!
力量瞬间充盈四肢百骸,洗刷着每一寸筋骨皮膜!
身体内残留的暗伤、疲惫,在这股新生力量的冲刷下,如同冰雪般消融!
皮肤下流动的玉石光泽更加深邃内敛,隐隐透出一丝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但这仅仅是开始!
神宗幻法境三阶的瓶颈,在这股新生混沌之力和星痕剑意的双重冲击下,同样摇摇欲坠!
识海之中,那道“坠星之势”所化的灰芒星河骤然暴涨!
星痕印记如同核心引擎,发出更加沉重有力的脉动!
神念之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滋长、凝练、蜕变!
轰!
第二道无形的壁垒轰然破碎!
神尊法则境!
破!
识海仿佛被瞬间拓宽了十倍!
神念之力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感知,而是化作了凝练如实质的丝线!
每一缕神念都带着星痕的沉重意志和洗剑池的冰冷锋锐。
拥有了初步干涉现实、引动天地法则碎片的威能!
周围空间中的风、光、尘埃......
一切细微的存在,在他神念笼罩下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仿佛能洞悉其最本质的流动规律!
苏明立于原地,周身笼罩着一层凝练无比的灰黑色光晕。
光晕缓缓流转,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和毁灭气息。
他背上的乌黑铁条,仿佛受到主人力量的感召,边缘那点灰黑的星痕印记骤然亮起!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凝练!
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内敛、如同星辰核心般的恐怖“势”场。
从铁条上弥漫开来,与苏明自身的气息完美交融!
妖圣混沌境二阶!
神尊法则境三阶!
一步登天!
力量突破带来的巨大快感和对天地法则的清晰感知。
如同甘霖,冲刷着他历经磨难的灵魂。
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没有多少突破的狂喜。
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磐石般的沉静。
力量,只是工具!!!
太虚之剑的道路,才刚刚开始。
他缓缓收敛周身狂暴的气息,那沉重的“势”场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
问道坪上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褪去。
叶启灵、子无双、姜若兰三人这才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剧烈地喘息起来。
看向苏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敬畏!
仅仅片刻!
他竟完成了如此恐怖的连续突破!
那根铁条上散发的“势”,比白日更加恐怖!
姜若兰再也忍不住,快步冲到苏明面前,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
“苏明!快!把这个服下!”
她颤抖着双手,将那个温热的玉瓶递到苏明眼前,瓶塞早已被她拔开。
浓郁精纯的生机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苏明低头看着姜若兰递来的玉瓶,又看向她布满泪痕和担忧的俏脸。
那平静如寒渊的眼神,极其短暂地波动了一下,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他没有拒绝,伸出布满疤痕和老茧的手,接过玉瓶。
入手温润。
瓶中是三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如玉、散发着柔和玉白色光晕、表面隐有丹纹浮现的丹药——
上品玉髓膏。
药力精纯内敛,蕴含着磅礴的生机与温润的滋养之力。
他没有任何犹豫,仰头将三颗丹药尽数倒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清甜的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
磅礴而温和的生机之力如同最温柔的春雨,精准地滋养着他因连续突破和长久磨砺而紧绷欲裂的经脉。
抚平着力量暴涨带来的细微损伤,更与他体内那股新生的、霸道沉重的混沌之力和星痕剑意,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如同刚猛无俦的烈火,被注入了一道温润坚韧的泉流,刚柔并济,水乳交融!
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传遍全身,连精神都为之清明了几分。
苏明闭上眼,感受着体内力量的流转,片刻后睁开,对着姜若兰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冰冷。
“多谢!”
姜若兰看着苏明脸上那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缓和,看着他服下丹药后气息变得更加圆融稳固。
泪水终于再次汹涌而出,却是带着释然和喜悦。她用力地点着头,说不出话来。
叶启灵和子无双也走了过来。
叶启灵看着苏明,月蓝色的眼眸中水光盈盈。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哽咽的问候。
“你......还好吗?”
子无双没有说话,只是清冷的眸光在苏明身上和他背后的铁条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明目光扫过三位同伴,看着他们身上同样因三个月苦修而暴涨的气息——
叶启灵玄仙境九阶巅峰隐隐触摸金仙,子无双灵尊境九阶巅峰逼近灵皇。
姜若兰灵尊境九阶巅峰......
他平静的眼底,终于清晰地掠过一丝欣慰的光芒。
如同寒冰初融,露出深藏的暖意。
“很好!”
他简短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信任。
就在这时!
“苏明!”
一个冰冷严肃的声音从高台方向传来。
墨阳子长老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脸色依旧阴沉。
锐利的目光如同钉子般落在苏明身上,带着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掌门谕令!着你即刻前往后山孤峰,不得有误!”
孤峰岩腔,月华如霜。
清冷的月光艰难地穿透垂挂的藤蔓,吝啬地洒在冰冷的青黑色石台上。
石台上,那根乌黑的铁条静静躺着,边缘磨砺处。
一道极其细微、却凝练无比的灰黑色剑痕,在月华下闪烁着微不可察的冷光。
李承欢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酒葫芦酣睡。
他背对着岩腔入口,盘膝坐在石台前,破烂的麻布衣裳在月光下勾勒出佝偻而孤寂的轮廓。
乱发遮面,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只沾满泥污和油渍的枯瘦大手,无意识地搭在石台边缘,指尖距离那根铁条不过寸许。
浓烈的烈酒气依旧弥漫,但怀中的酒葫芦却不知去向。
岩腔内一片死寂,连山风的呜咽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地踏在岩腔外的平台上,拨开藤蔓。
苏明走了进来。
月光落在他身上,洗得发白的黑衣,精悍躯体上纵横的疤痕,以及背后那根气息更加深沉内敛的乌黑铁条。
他走到石台前,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落在李承欢佝偻的背影上。
没有行礼,没有言语。
只有一种历经淬炼后的、平等的沉静。
李承欢没有回头。
沉默在冰冷的岩腔中蔓延。
只有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许久,李承欢那沙哑干涩、如同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打破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