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型装甲运输车在荒芜的废土上颠簸前行,卷起漫天黄尘。
车厢内,大部分人都因长途跋涉和紧绷的神经而陷入浅眠。
于小伍和秦茵依偎在一起,于小伍的脑袋一点一点,最终靠在了秦茵的肩头,秦茵虽依旧坐得笔直,但闭着眼,并未推开他。
楚珩之腿上坐着贺锦言,他自己则靠着车厢壁,海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半阖着,不知是睡是醒。
车顶的风更大,带着废墟特有的荒凉和尘埃气息。
季寻墨被贺锦言拎上车顶时,还有些懵懂,但当他看到江墨白的样子,心里顿时一紧。
江墨白没有像平时那样笔直地坐着,而是微微蜷缩着,背靠着车顶固定的行李架,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双深灰色的瞳孔此刻显得有些涣散,呼吸也比平时急促沉重。
他一只手紧紧按着自己的胸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痛苦。
这是季寻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江墨白能量紊乱发作的样子。这都是他之前从没见到过的。
“江执判!”季寻墨急忙扑过去,跪坐在他面前,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慌,“你怎么了?是不是又......”
他话未说完,江墨白却突然伸出手,一把将他捞了过去,紧紧抱在怀里。
这个拥抱不同以往。不再是季寻墨像只小狗一样蹭过去寻求安抚,而是江墨白主动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依赖,将少年整个圈进自己怀中。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季寻墨揉进骨血里,下巴抵在季寻墨柔软的发顶,轻轻蹭了蹭。
“......寻墨。”江墨白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季寻墨从未听过的、类似于撒娇般的鼻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微弱,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季寻墨的心尖。
季寻墨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墨白身体的微颤,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香此刻似乎被一种淡淡的、类似于金属和能量过载的焦灼气味所覆盖。
江墨白......在向他示弱?在依赖他?
这个认知让季寻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下意识地放松了身体,任由江墨白抱着,甚至抬起手,有些笨拙地、试探性地回抱住江墨白精瘦的腰身。
“我在,江执判,我在。”他小声回应着,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或许是∞-2碎片的共鸣起到了作用,或许是季寻墨身上那蓬勃的生命力和熟悉的气息本身就是最好的安抚剂。
江墨白紧绷的身体逐渐松弛下来,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悠长。
他依旧紧紧抱着季寻墨,将脸埋在少年的颈窝处,像是找到了最安心的港湾,最终沉沉地睡了过去。
车顶的风呼啸着,吹动着两人的发丝和衣角。
季寻墨维持着被拥抱的姿势,一动不敢动,感受着怀中人平稳的呼吸和体温,心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再是单纯的依赖和仰望,而是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被需要和被信任的责任感。
他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江墨白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沉默的望向车外不断后退的、死寂的废墟景象,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
车厢内,时间悄然流逝。
贺锦言坐在楚珩之腿上,一开始还能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时间一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楚珩之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他腰间,却存在感极强。
他试图不动声色地挪动一下,想找机会溜下去。
然而,他刚有细微的动作,楚珩之搂在他腰间的手臂就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将他牢牢地固定在自己腿上。
贺锦言:“......”
他侧过头,瞪向楚珩之,用眼神传达着“放开”的讯号。
楚珩之半阖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海蓝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他迎上贺锦言带着薄怒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说出的话却让贺锦言眼皮直跳:
“坐了这么久,是不是该付点利息了,贺执判?”
管执判官要利息?这种话,你放眼望去整个基地恐怕也只有楚珩之能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来。
贺锦言气得想笑,压低声音:“小楚同学啊——你别得寸进尺!快放开!”
楚珩之非但没放,目光还淡淡地扫过旁边依偎着沉睡的于小伍和秦茵,以及车厢里其他几个呼吸平稳的队员,意有所指地低语。
“您确定要现在闹出动静,把他们全都吵醒,然后看到我们......这副样子?”
贺锦言一噎。他可是最要面子...不是,体面的贺锦言!
要是被手下这些执行者学员和“异能人”崽子看到他被楚珩之抱在腿上......
那他苦心经营的潇洒不羁、强大可靠的执判官形象还要不要了?!
“那你还不赶紧放我下来!”贺锦言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楚珩之却像是没听到,视线瞟向旁边空着的一个座位——上面正放着他那套从不离身的精密测量设备和电子记录板。
他语气带着一种无辜的坦然:“没位置了。我的设备需要独立空间避免碰撞。所以,委屈贺执判,您就坐这儿吧。”
贺锦言看着那明明可以挪开设备空出来的座位,再看看楚珩之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写满了“我就是不放你能奈我何”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打又打不得——主要是丢人,说又说不听,他简直要被这小混蛋给气死。
最终,贺大执判官只能黑着脸,憋屈地继续坐在楚珩之腿上。
感受着身后那人平稳的心跳和看似放松实则不容挣脱的禁锢,在心里把楚珩之翻来覆去蛐蛐了八百遍。
...
车厢的另一端,相对安静许多。
安眠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残破景象。
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点置身事外的宁静。
这时,一名穿着执行者军官制服、气质沉稳干练的男人走了过来,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男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面容坚毅,眼神锐利,但看向安眠时,目光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尊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安执判,”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又温柔,“这里风大,路途还远,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到车厢内休息。”
他的态度很自然,没有刻意讨好,只有发自内心的关切。
安眠转过头,看向他,温和地笑了笑:“谢谢,我习惯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男人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回忆什么,随即恍然,“是你啊。雷擎队长。”
被称为雷擎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您还记得我?”
安眠点了点头,语气平和:“记得。基地早期,西面防御墙崩塌那次。你被压在断裂的合金梁下面。”
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战役,“异变者”潮水般涌来,防御工事多处破损。
雷擎的眼神变得复杂,带着深深的敬意:“是。当时我的小队几乎全军覆没,我也以为自己死定了。是您......掀开了那块压住我的巨石。”
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幕。
在武器失效、磁力手环因为过载损坏的情况下,这位看似温和瘦弱的执判官,是如何用那双看似纤细的手,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将沉重的障碍物硬生生掀开,将他从死亡边缘拖了回来。
安眠似乎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候,情况很糟。”
他当时的手环确实坏了,只能依靠纯粹的肉体力量和残存的磁力本能。
“您把我背了回去。”雷擎的声音有些低沉,“路上,您对我说‘坚持住,我带你回家’。”
这句话,在当时那片绝望的废墟和血腥中,如同灯塔般照亮了他求生的意志。
安眠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更温和的笑容:“你们平安就好。”
对于他而言,那只是无数次救援中的一次,是职责所在。但对于被救者,那句话或许有着不同的分量。
这节车厢因为位置关系,只有他们两人。外面的喧嚣和颠簸似乎都被隔绝了。
雷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
他知道安执判喜静,能这样近距离地、安静地陪在一旁,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偿还和心安。
安眠也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只是周身那股遗世独立的气息,似乎因为这份无声的感激和陪伴,而柔和了些许。
装甲车继续在广袤而危险的废土上行驶,承载着不同心境、不同故事的人们,驶向那片隐藏着巨大威胁的浑浊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