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苗在温床里舒展着枝叶时,竹溪村的玉米地已经泛出一片新绿。阿木踩着晨露去查看,发现去年种大豆的地块里,玉米苗比别处高出半寸,叶片宽厚得像抹了层油,根须在湿润的泥土里盘得紧实,显然是沾了根瘤菌的光。
“阿木哥,你看这苗!”少年扛着锄头跟过来,裤脚沾着草叶,“比我家自留地的壮多了,真应了那句‘豆茬种玉米,赛过施化肥’。”他蹲下身,用锄头轻轻拨开苗边的土块,“我按你说的,没敢多浇水,就靠夜里的露水,根反而扎得更深。”
阿木点头,目光忽然落在田埂边的空地上:“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种点向日葵?”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饱满的葵花籽,“这东西耐旱,花期长,结的籽能榨油,也能当零食,最要紧的是,它的花盘总朝着太阳,看着就敞亮。”
古丽雅恰好提着竹篮经过,篮子里装着给棉苗浇水的陶罐。“向日葵好啊,”她笑着说,“花瓣能当染料,我上次在镇上见过染成金黄色的布,做围裙特别好看。等结了籽,咱们炒着吃,比瓜子还香。”
说干就干。少年回家取来小镢头,在田埂边刨出浅浅的坑,阿木往每个坑里丢三粒葵花籽,古丽雅负责盖土,小石头则在旁边画标记,用树枝在每个坑边刻个小小的“日”字。“这样就不会忘了哪是向日葵,哪是杂草了,”他得意地拍了拍手,“等它们长出来,我要画一幅《太阳花与玉米苗》。”
种完向日葵,三人又去看温床里的棉苗。不过半月功夫,棉苗已经长出四片真叶,嫩绿色的叶片上还带着细细的绒毛,像裹了层薄雾。阿木小心地把长得密的棉苗移出来几株,栽进新搭的竹盆里。“这些送给村里的孩子们,”他说,“让他们学着照顾,也能多明白些‘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
消息传开,孩子们捧着各式各样的容器来领棉苗:有粗瓷碗,有竹筒,还有用葫芦剖开的瓢。少年的妹妹捧着个绣了棉花图案的布兜,兜着竹盆,小心翼翼地像捧着稀世珍宝。“古丽雅姐姐说,好好养着,秋天能收一兜棉絮,能给我做新棉袄。”
阿木教孩子们怎么浇水、施肥:“早上晒晒太阳,傍晚浇点水,别用凉水,要晒过的温水,不然会伤根。”他给每个孩子分了一小包腐熟的豆饼粉,“这是‘营养餐’,隔十天撒一点,棉苗就长得快。”
小石头的画板上,这一页画得像幅热闹的集市:田埂边的向日葵刚破土,顶着两瓣子叶;玉米地里,少年在锄草;温床边,孩子们捧着棉苗,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亮。画的角落,他写了行小字:“它们都是土地的孩子。”
傍晚时,夕阳把田野染成金红色。玉米苗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和刚栽下的向日葵打招呼;温床里的棉苗舒展着叶片,贪婪地吸着最后一缕阳光;孩子们抱着棉苗回家的身影,在田埂上拉得长长的,像一串会移动的音符。
阿木站在田埂上,望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土地最慷慨的馈赠,从来不止是丰收的谷物,更是让每个生命都能找到自己位置的包容——玉米有玉米的挺拔,向日葵有向日葵的向阳,棉花有棉花的柔软,就连最不起眼的草,也有属于自己的春天。
就像竹溪村的人们,有人擅长耕种,有人精于编织,有人巧于刺绣,大家凑在一起,就把日子过成了一幅饱满生动的画,每一笔都透着生机,每一色都含着希望。
夜风拂过,玉米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和新邻居说着悄悄话。阿木知道,用不了多久,向日葵就会举着金黄的花盘,棉花就会吐出雪白的絮,而这片土地上的故事,也会像这些作物一样,一节节往上长,长出更多温暖的篇章。
竹溪村的晒谷场晒满了新收的绿豆,绿莹莹的像铺了层碎玉。阿木正带着村民翻晒,忽听村口传来熟悉的马蹄声,抬头就见萧彻的仪仗停在老槐树下,他穿着便服,身边跟着林晚意,身后内侍捧着个长匣子。
“阿木,又丰收了?”萧彻笑着走近,目光扫过晒谷场,落在角落里堆着的几捆棉柴上——那是去年从西域带回的棉种,如今已在竹溪村扎了根。“还记得西域驿站的那锅胡麻粥吗?你说这绿豆混着胡麻煮,能解旅途劳顿。”
阿木擦了擦手迎上去:“陛下还记着这点小事。去年带回来的棉种收成好,打算给陛下的船队备些棉衣料。”他早从往来商人口中得知,萧彻正筹备远洋船队,只是没想到会亲自过来。
林晚意打开随身的锦囊,倒出几颗圆润的椰枣:“这是波斯商人送的,说在海上嚼着能提神。小石头呢?上次他说要画完‘西域百兽图’,朕还等着呢。”
话音刚落,就见小石头举着画板从玉米地里钻出来,裤腿沾着泥,画板上画着只憨态可掬的骆驼,骆驼背上还驮着个小小的帆船。“林姐姐!你看我画的‘沙漠船’!”他跑过来,一眼瞥见内侍捧着的长匣子,“那是什么?”
萧彻示意打开匣子,里面铺着张泛黄的海图,边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有些是西域的突厥文,有些是中原的隶书。“这是早年从西域商队手里换来的,上面标着从波斯到南洋的航线。”他指尖点在一处画着珊瑚的岛屿上,“你阿木哥说,竹溪村的作物能适应海边气候,朕想让这些种子跟着船队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在更远处扎根。”
阿木凑近海图,认出上面有几处是自己去年帮西域商人翻译的标注——那时他在长安驿站帮萧彻整理西域文书,常和商队打交道,对这些航线并不陌生。“陛下是想把陆上的商路,往海上延?”
“正是。”萧彻点头,“陆上丝路虽稳,但关山阻隔,不如海路通达。你懂农事,会算帐;古丽雅的绣品在西域就受追捧,南洋部落想必也会喜欢;小石头的画,能记下沿途见闻。你们愿不愿意,再跟朕走一趟?”
古丽雅这时提着竹篮过来,篮子里装着刚绣好的帕子,上面用波斯蓝线绣着葡萄藤,藤蔓间却缠着中原的兰草。“陛下看这样的纹样行不行?去年在西域学的‘盘金绣’,混着咱们的‘乱针绣’,或许能让那边的人觉得亲切。”
小石头早已爬到萧彻身边,手指在海图上比划:“我要画海上的星星!西域的星星是挂在沙漠上的,海上的是不是漂在水里?”
阿木望着海图上延伸向远方的航线,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和萧彻在长安的雪夜里烤火,萧彻说:“天下的路,本就没有尽头。陆上的脚印能连成路,海上的船痕也能。”那时他就觉得,这位年轻的帝王心里,装着比西域更广阔的天地。
“陛下,”阿木从谷堆里捧出一把饱满的绿豆,“这是用西域的水肥法种的,耐储存。我再备些棉籽、稻种,保证经得起风浪。”他看向古丽雅和小石头,两人眼里的光,像极了当年初踏西域戈壁时的自己。
萧彻接过绿豆,指尖碾开一颗,豆仁饱满得发亮。“好。等船队出发时,朕让人来接你们。”他忽然笑了,“说起来,当年在西域,你总说‘土地不会骗人’,现在看来,大海也不会。”
晒谷场的风带着绿豆的清香,混着古丽雅帕子上的丝线味,还有小石头画纸上淡淡的墨香。阿木望着远处的田埂,那里新翻的土地里,正埋着下一季的种子——就像这海图上的航线,看似空白的地方,其实早已藏着生长的希望。
小石头忽然在海图边角画了三个小人,一个举着算珠,一个拿着绣绷,一个捧着画板,小人脚下,是条从西域沙漠延伸到南洋海岛的线。他得意地说:“这是我们!从西边走到东边,再走到海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