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子那封充满恶意的威胁信,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林婉清心头,瞬间冲淡了金榜题名和宫赏带来的喜悦。她明白,张婆子虽远在镇上,但其爪牙耳目或许早已遍布省城,自己的一举一动,未必能完全瞒过她。这封信,既是警告,也预示着归途绝不会平坦。
她不再耽搁,迅速收拾好行装,将太医院的文凭、贤妃的赏赐(尤其是那柄玉如意和顾长渊给的锦囊)贴身藏好,其余财物分散放置。她雇了一辆看起来最普通、不惹眼的骡车,谢绝了苏衡等人的送行,选择在午后人流较少时,悄然离开了繁华喧嚣的省城。
车轮滚滚,驶向归途。来时心怀忐忑与憧憬,归时却满载荣誉与危机。林婉清坐在微微颠簸的车厢内,警惕地留意着沿途的动静。她特意选择了绕远一些、但相对热闹的官道,避免人烟稀少的捷径。
一路上,并未遇到预想中的拦路劫匪或意外。但林婉清不敢有丝毫大意,她知道,张婆子的“刀”,更可能藏在镇上,藏在那些看似寻常的人心里。
两日后,骡车终于看到了小镇熟悉的轮廓。远远地,她便看到镇口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银针。
然而,随着距离拉近,她看到的并非歹人,而是里正、李二、赵家媳妇、王员外,以及许多她曾救治过的或听闻过她事迹的镇民!他们自发地聚在镇口,翘首以盼。有人手中甚至还拿着简陋的彩绸。
当骡车驶近,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回来了!林姑娘回来了!”
“快看!那就是太医院的文凭!”
“听说还得了宫里娘娘的赏赐呢!”
里正满面红光,率先迎了上来,拱手笑道:“林姑娘,恭喜恭喜!为本镇争光了啊!”他这话,已是将林婉清视为了镇子的骄傲。
李二和几个汉子抢着上前帮她拿行李,赵家媳妇和王夫人等女眷则围着她,七嘴八舌地问着省城的见闻,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羡慕。那些曾经质疑、观望的目光,如今已被由衷的赞叹和与有荣焉的热情所取代。
林婉清被这突如其来的热烈欢迎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明白,这背后定然有顾长渊那封信的作用,但镇民们真诚的笑脸是做不了假的。她的医术和仁心,终于真正赢得了这片土地的认可。
她被众人簇拥着,走向安产堂。远远地,她便看到安产堂的门楣上,竟然挂起了一块崭新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妙手仁心”四个大字,落款竟是里正的名字。门口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摆上了两盆象征吉庆的金桔。
“大家听说姑娘在省城得了头名,都高兴坏了!这是大伙的一点心意!”里正笑着解释道。
安产堂内,草儿早已望眼欲穿,见到林婉清,哭着笑着扑了上来:“姑娘!您可回来了!吓死我了!”
此情此景,让林婉清连日来的紧张和疲惫一扫而空,眼眶微微发热。这里,是她的家,是她扎根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安产堂门庭若市。前来道贺的、求医问药的、甚至只是想来沾沾“女太医”福气的人络绎不绝。林婉清忙得不可开交,但她谨记初心,对贫苦患者依旧分文不取,对富户的谢礼也只取适量,名声越发响亮。
她抽空去看了里正的儿媳慧娘。慧娘已近临盆,胎象平稳,对林婉清更是信任有加,里正一家也将生产的重任全权托付给她。她又去查看了翠花的恢复情况,见其身体日渐好转,才放下心来。
然而,表面的繁华和热闹之下,那股暗流始终存在。林婉清敏锐地察觉到,镇上关于她的传言,除了赞誉,也开始夹杂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听说她在省城用的法子邪门得很,差点治死贵人,是靠顾家公子力保才脱身的……”
“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到那种地方,跟那么多男人争,终究是不妥…”
“贤妃的赏赐?谁知道是怎么来的,宫里的事,复杂着呢……”
这些流言蜚语,传播得悄无声息,恶毒却精准,显然是有心人在背后操纵。林婉清几乎可以肯定,这出自张婆子及其党羽之手。她们无法正面抗衡她如今的声望,便改用这种阴损的方式,试图一点点蚕食她的信誉。
更让她警惕的是,她发现偶尔会有陌生的、眼神闪烁的人在安产堂附近徘徊,或是假装问路,或是探头探脑。她让机灵的草儿暗中留意,草儿回报说,那些人似乎和张婆子的那个远房侄子有过接触。
山雨欲来风满楼。张婆子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耐心地等待着最佳时机。
这天傍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林婉清正教导草儿辨认几味新进的药材,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和哭喊声由远及近。
“林姑娘!救命!救命啊!”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人踉跄着冲进安产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怀里还抱着一个用衣服胡乱包裹着、同样鲜血淋漓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腹部被利器剖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肠子都隐约可见,面色惨白,气息奄奄。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怎么回事?!”林婉清心头一紧,立刻上前查看。
那男人哭喊道:“我是镇西头打铁的刘大!这是我徒弟栓子!刚才……刚才不知怎么的,铺里的吊锤突然砸下来,划开了他的肚子……镇上的郎中看了都说没救了……求您救救他吧!”
如此严重的外伤!在这个没有外科手术、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这几乎是必死的!围观的街坊都倒吸一口凉气,有人甚至不忍地别过头去。
草儿也吓得脸色发白,拉着林婉清的衣袖,低声道:“姑娘…这…这伤得太重了,怕是…”
林婉清看着栓子年轻却失去血色的脸,看着刘大绝望哀求的眼神,她没有犹豫。救,可能惹上更大的麻烦,甚至被指责“逞能”、“巫术”;但不救,这条年轻的生命就会在她眼前消逝。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又回到了省城面对贤妃乳母时的状态。“草儿,准备热水,大量的干净布巾!烧酒!把我那个最大的针线包拿来!快!”
她一边吩咐,一边已经动手检查伤口,按压止血,并快速对刘大说:“去弄些新鲜的蜘蛛窝(用于止血)和马勃(一种真菌,用于消炎止血)来!要快!”
她的镇定和果断感染了周围的人,立刻有人跑去帮忙。林婉清将栓子平放在临时铺好的干净布单上,开始了与死神的又一次赛跑。清创、止血、尝试用煮过的细桑皮线缝合破裂的肠管和腹壁……每一步都惊心动魄,考验着她超越时代的知识、冷静的头脑和稳定的双手。
就在她全神贯注进行缝合,额角汗水涔涔而下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哎哟喂!我当是在做什么!原来是林大神医在这儿活剖人肚子,施展妖法呢!大家快来看啊!这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哪是治病,这分明是杀人邪术!”
林婉清手下动作一顿,抬起头。只见张婆子带着几个平日里跟她厮混、唯恐天下不乱的妇人,正堵在安产堂门口,指着里面大声嚷嚷,脸上充满了恶毒的得意和看好戏的神情。
她们果然来了!而且,选在了这样一个她无法分心、场面又极其骇人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