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尘埃落定。
黛玉和水溶并肩走出宫门,谁都没有说话。
京城午夜的寒风,带着一种刮骨的凉意,扑面而来。
可这风,远不及他们心里的半分寒意。
那道明黄的赐婚圣旨,此刻就像一座无形的山,沉甸甸地压在两人肩上。
是天大的恩典。
也是最华丽的囚笼。
直到坐上回别院的马车,水溶才终于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握紧的拳头狠狠砸在车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算计了我们!”
男人的声音里,压抑着被愚弄的怒火和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无力感。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静王,是手握重兵、威震四方的战神。
可在那位九五之尊面前,他所有的兵权和骄傲,都成了一场精心设计的笑话。
黛玉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神情平静得可怕。
“我们早就被算计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比窗外的寒风更冷。
“只不过,今天才收到账单而已。”
水溶猛地转头看她,只见黛玉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淬着冰的弧度。
“这道婚事,是枷锁!”水溶咬着牙,一字一句。
“是枷锁,也是护身符。”黛玉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厢里,透出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光,“至少,在我们的利用价值被榨干之前,我们是安全的。”
她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皇帝这一手,玩得太漂亮了。
她的钱,水溶的兵,皇帝的权。
一道婚事,将这三方势力,拧成了一个最稳固的铁三角。
她成了拴住水溶的链子。
水溶成了看管她钱袋的锁。
而皇帝,是那个手握钥匙,随时可以开关的人。
什么叫帝王心术?
这就是。
马车在别院门前停下,探春早已等在门口,脸上写满了焦灼与疲惫,一见黛玉下车,便立刻迎了上来。
“林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宫里……”
“进去说。”黛玉打断她,步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往书房走去。
水溶默默跟在她身后,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们的战场,不再局限于朝堂或商场。
而是这整个天下。
书房内,灯火通明。
探春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就急切地禀报:“姐姐,按您的吩咐,大部分人都安置妥当了。城郊几处新开的纺织工坊已经开始收人了,都打着招募女工的名义,对外只说是给朝廷分忧,为圣上积福。”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眼神复杂。
“巧姐儿,也找到了。”
“跟着她的,是以前凤姐姐身边的那个大丫鬟,平儿。”
黛玉放下手中账册的动作停住了。
“带我去看看。”
在一处刚改建好的独立小院里,黛玉见到了平儿和巧姐。
曾经在贾府里众星捧月、锦衣玉食的王熙凤之女,此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小脸蜡黄,怯生生地躲在平儿身后,像一只受惊的雏鸟。
而平儿,那个曾经八面玲珑、鲜妍明媚的俏丫鬟,如今形容枯槁,眼神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与疲惫。
看到黛玉进来,平儿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拉着巧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姑娘,求您,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姑娘!”
巧姐被她这剧烈的动作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哭声细弱得像猫叫。
黛玉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她让紫鹃去扶,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起来吧,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平儿却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起,她抬起头,泪水糊了满脸,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的小物件,双手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着,高高举过头顶。
“林姑娘,这是我们奶奶,在被带走前,拼死塞给奴婢的。”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怆与绝望。
“奶奶说,这东西,还有巧姐儿,从今往后,都托付给您了。”
“她说您懂的。”
黛玉的心,被最后那三个字,狠狠揪了一下。
她接过那个尚有余温的小包,一层,一层,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枚用上好田黄石雕刻的私印。
印章小巧精致,却沉甸甸的,压在她的掌心。
印上,刻着两个字:
凤、熙。
这枚私印,黛玉认得。
这是王熙凤处理所有见不得光的账目、田产和生意时,才会动用的印信。
它代表的,是王熙凤藏在荣国府那张光鲜亮丽的皮囊之下,真正的,盘根错节的权力网和她私下积攒的惊人财富。
黛玉与王熙凤,斗了半辈子。
从进府的第一天起,她们就是天生的敌人。
后来,为了各自的利益,成了貌合神离的盟友。
黛玉怎么也没想到,她们这段纠缠不清的关系,最终章,竟是王熙凤以这样一种方式,向她彻底的,完全的,缴械投降。
她将自己最后的底牌,和最疼爱的女儿,一同交到了自己这个曾经的死敌手上。
黛玉握紧了那枚温润的石印,看着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巧姐,和一脸决绝、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她的平儿。
“起来吧。”
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决断的力量。
“以后,你们跟着我。”
“有我林黛玉一口饭吃,就饿不着她。”
当晚。
别院的书房,灯火亮了整整一夜。
黛玉将那枚“凤熙”私印放在桌上,独自枯坐了许久。
皇帝给了她一副枷锁。
元春给了她一个警告。
而王熙凤,给了她一份能撬动枷锁的遗产。
很好。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终于起身,走到桌前,研墨,铺纸。
笔尖落下,纸上只留下了四个字。
。
她将纸条折好,装入一个小小的蜡丸,唤来一名潜伏在阴影里的潇湘卫。
“用最隐秘的法子,送到宫里那位手里。”
“是。”黑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黛玉缓缓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冰冷的夜风灌入,吹起她的长发,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恐惧和迷茫早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疯魔的冷静和偏执。
没关系。
你以为你用一道圣旨就定下了结局。
可只要棋局一日未终,我这颗过了河的卒子,就总有走到你面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