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宗那一声故作熟稔的探问,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将柳明远置于风口浪尖。
廊下的空气仿佛凝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苏念奴紧张得指甲掐进了掌心,她怕柳明远因她而受辱,更怕那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就此破碎。
柳明远胸膛剧烈起伏,怒火与屈辱在胸中翻腾。
他看着柳承宗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又瞥见苏念奴苍白的面容和眼中深切的忧虑,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绝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苏念奴更严实地挡在身后,目光直视柳承宗,声音清晰而冰冷:
“吉州柳氏,诗礼传家,重清誉,守礼法。柳明远不才,亦不敢玷污门楣。阁下所言柳文渊,正是家父。然,”他语气陡然转厉,如同出鞘寒锋,“家父一生正直,教导明远,首重‘明辨是非,恪守正道’!阁下今日之行径,强逼弱女,伪造契据,与市井无赖何异?我柳明远,羞于与阁下这等人物同宗共谱!”
他竟直接承认了身份,却又以最激烈的言辞,划清了界限!
这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舍弃家族可能带来的最后一丝庇护,独自面对风雨的决心!
一番话掷地有声,震得柳承宗脸色一阵青白。
他万没料到这看似文弱的书生,竟如此刚烈,丝毫不顾及同族情面与可能引发的家族非议。
“好!好你个柳明远!”柳承宗恼羞成怒,指着柳承宗鼻子骂道,“竟敢辱骂尊长!为了一个风尘女子,连祖宗都不要了!我看你如何向族中交代!”
“我柳明远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何须向蝇营狗苟之辈交代!”柳明远寸步不让。
“无愧于心?哼!”柳承宗阴冷一笑,不再纠缠宗族话题,转而再次抖动手中的借据,“既然你铁了心要护着这女人,那便替她还钱!五百贯!少一个子儿,今日我定要带人走!赵先生,”他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赵令渊,语气带着几分挑衅,“您德高望重,总不会纵容门下包庇欠债不还之人吧?这官司,打到开封府,我也是债主!”
他一口咬死债务,摆出一副依法办事的姿态,显然有备而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郭大釜几乎要按捺不住动手之际,茶舍门外再次传来动静。这次来的,却不是恶客,而是一队身着绯色官袍、气势威严的官差,为首者竟是一位面容冷峻、品阶不低的官员!
那官员目光如电,扫过场内,最后落在柳承宗身上,沉声道:“谁是柳承宗?”
柳承宗见到这阵仗,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竟露出一丝得意,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小人便是柳承宗,见过吕参政。”他竟认得这位官员!
吕参政?柳明远心中剧震!参政知事,乃是副相级别的朝廷大员!此等人物,怎会亲自来到这市井茶舍?而且,看情形,竟似是为柳承宗而来?
赵令渊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起。
吕参政并未理会柳承宗的谄媚,只是冷冷道:“柳承宗,你涉嫌勾结已伏法之钱万山余党,利用虚假债务,敲诈勒索,扰乱汴京商事,更意图胁迫民女,影响瑞王殿下推行的茶政新政!证据确凿,跟本官走一趟吧!”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柳承宗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化为惊恐:“吕……吕参政!冤枉啊!小人是正经商人,那借据……借据是真的!是那苏念奴……”
“还敢狡辩!”吕参政厉声打断,“钱万山心腹管家已然招供,是你主动寻上门,伙同他们伪造借据,意图以此扳倒太平茶舍,破坏新政!尔等可知,尔等所为,已非寻常商事纠纷,而是蓄意对抗朝廷国策!”
他大手一挥:“拿下!”
身后官差如狼似虎,立刻将面如土色、瘫软在地的柳承宗锁拿,连同他那几个帮闲家丁,一并押走。那所谓的“借据”,也被作为证物收走。
变故发生得太快,方才还气焰嚣张的柳承宗,转眼已成阶下囚。茶舍内外,一片寂静,众人尚未从这急转直下的局势中回过神来。
吕参政这才转向赵令渊,面色稍缓,拱手道:“赵先生,惊扰了。此獠罪证,瑞王殿下与政事堂诸位相公已暗中查实多日,只为引出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关联,故而未曾提前知会先生。今日收网,特来告知,望先生安心。”
他话语平淡,却透露出惊人的信息:瑞王与朝廷宰执,早已关注此事,并且暗中布局!柳承宗不过是一枚被利用、随时可弃的棋子!其背后,果然牵扯着更大的阴谋,而这阴谋,竟已上升到“对抗朝廷国策”的高度!
赵令渊还礼,神色恢复平静:“有劳吕参政,殿下与诸位相公费心。”
吕参政微微颔首,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柳明远和苏念奴,未再多言,转身带着官差押解人犯离去。
茶舍内,危机虽暂时解除,但一股更深的寒意,却悄然弥漫开来。
柳明远扶着惊魂未定的苏念奴坐下,自己心中亦是波涛汹涌。他原以为只是应对一个无赖同族,却没想到,自已和苏念奴,早已不知不觉间,卷入了一场涉及朝堂争斗、国策推行的巨大漩涡之中!柳承宗的出现,绝非偶然,其背后那双看不见的手,能量远超想象!
对方的目的,显然不仅仅是针对太平茶舍或个人恩怨。破坏茶政新政,打击瑞王威信,或许才是其真正目标。而太平茶舍,以及与之相关的他们,都成了这场高层博弈中的棋子,或者……靶子。
赵令渊走到窗前,望着吕参政一行人远去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渊。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这次的浪,看来要比想象中,更大,也更急。”
真正的惊雷,或许才刚刚在云层中酝酿。而他们,已被推至这漩涡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