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许久,林微仍保持着靠墙坐地的姿势,指尖冰凉。轮回司那句「戏不错,但还没完」像淬了冰的针,扎在心头,反复刺疼。后怕与一种被巨型猛兽在暗处窥视的寒意,交织着沈砚之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浑身乏力,却又神经紧绷,无法真正放松。
陈队那边后续的消息断断续续传来。沈砚之在海上接受了初步医疗处理,生命体征稳定,但因脱水、体力透支和轻微创伤,需要静养。「海皇号」被海警拖带回港,赵坤的死被初步认定为“自杀”,但其死状的蹊跷和现场那点不自然的痕迹,成了悬案卷宗里一个待解的谜,也成了林微心中确认轮回司存在的铁证——他们能如此干净利落地灭口,其手段和冷酷,令人胆寒。
官方层面的风浪似乎暂时平息,但林微知道,水下的暗涌只会更加湍急。她救下了沈砚之,等于直接破坏了轮回司(至少是赵坤这条线上)的计划。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月夫人”和“司徒玄”,绝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的两天,林微强迫自己进食、休息,试图恢复因干预药庐而近乎枯竭的精神力。她大部分时间待在沈砚之这间安保严密的顶层公寓里,这里暂时成了她的避难所。夏晓冉来过几次,送些生活用品和吃的,看着林微苍白的脸,心疼得直咂嘴,却默契地没有多问细节,只是插科打诨地讲些网络上的趣闻,试图驱散好友眉宇间的阴霾。
「微微,你看这个傻缺甲方,非要五彩斑斓的黑,设计师直接给他p了个黑洞照片,哈哈哈!」夏晓冉举着手机,笑得没心没肺。
林微勉强弯了弯嘴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蔚蓝的天空。沈砚之应该已经在返航的路上了吧?他的伤势到底如何?那个在电话里气若游丝的声音,和药庐空间中那株萎靡的嫩芽,总在她眼前交替浮现。
她尝试过再次进入药庐空间,但每次都以剧烈的头痛和精神无法集中而告终。那种本源受损的虚弱感,比身体上的疲惫更难恢复。她只能模糊地感应到,那株代表沈砚之的嫩芽依旧脆弱,但顶端那缕不祥的黑气似乎没有再继续蔓延,维持着一种微妙的、摇摇欲坠的平衡。这或许是她那晚拼尽全力的“滋养”起到的唯一效果。
第三天下午,林微正对着笔记本电脑,试图从母亲遗留的电子资料和公开信息中梳理与“轮回司”、“时空”相关的蛛丝马迹,门禁系统传来轻柔的提示音。她心头一跳,走到可视对讲前,屏幕上出现的,是陈队略显疲惫但眼神锐利的面孔,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提着医疗箱的中年女医生。
「林小姐,方便开门吗?沈总已经安全抵达港口,直接送往仁和医院VIp病房了。这位是李医生,沈总的私人医疗团队成员,过来给您检查一下身体,顺便传达沈总的意思。」陈队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
沈砚之回来了!林微悬着的心又落下一截。她立刻解锁了公寓大门。
陈队和李医生很快乘电梯上来。陈队手臂上的绷带已经拆了,留下一道结痂的疤痕,更添几分悍勇之气。他简单介绍了李医生,便自觉地站在玄关处,没有深入客厅,保持着职业的距离感。
李医生面容和蔼,动作专业利落。她为林微测量了血压、心率,又简单询问了睡眠和饮食情况。
「林小姐,您有些过度疲劳和神经衰弱的迹象,但整体没有大碍。需要注意休息,补充营养。」李医生收起听诊器,然后从医疗箱里取出一个密封的信封,递给林微,压低了声音,「这是沈总苏醒后,坚持要我先带给您的。他说,您看过就明白。」
林微接过信封,触手微沉,里面似乎不止是纸张。她的心跳莫名加速,对李医生道了谢。
李医生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告辞离开。陈队留下了一句「林小姐,外面暂时平静,但您出入务必小心,我会加派人手在附近」,也随即离去。
公寓里再次恢复安静。林微走到落地窗前,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手中那个纯白色的信封上。她深吸一口气,撕开了封口。
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薄薄的、黑色的存储卡。以及,一枚钥匙。钥匙造型古朴,黄铜质地,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些细微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纹路。
存储卡?钥匙?沈砚之这是什么意思?
她立刻回到书房,将存储卡插入笔记本电脑的读卡器。卡片里只有一个加密的音频文件。她尝试了几个可能的密码(母亲的生日、自己的生日、甚至沈氏集团成立的日期),都显示错误。最后,她鬼使神差地输入了沈砚之在海上来电时提到的那个模糊经纬度坐标的残缺数字组合“12xYY”。
“滴”的一声轻响,文件解锁了。
她戴上耳机,点开了播放键。
先是几秒钟的沉默,只有微弱的、类似医院监护设备的规律滴答声作为背景音。然后,沈砚之那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比海上通话时清晰了许多,但依旧带着重伤初愈后的沙哑和显而易见的虚弱。
「林微……」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斟酌词句,「……谢谢你。救命之恩,沈砚之铭记于心。」
他的开场白直接而郑重,让林微握着鼠标的手微微收紧。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关于赵坤,关于轮回司,关于……我父亲。」沈砚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甚至见面也未必安全。这张存储卡里的内容,是我父亲……沈浩川,当年留下的一部分关于‘星陨’项目(即林微母亲林语笙负责的项目)的私人研究笔记和录音片段,未经任何集团层面的过滤和删改。或许,能帮你更接近你母亲当年的真相。」
林微的呼吸骤然屏住!沈浩川的私人笔记和录音!这无疑是通往当年核心秘密的一把关键钥匙!沈砚之竟然把这个给了她?在她明确表示过对沈家的怀疑和敌意之后?
「这枚钥匙,」沈砚之继续道,声音更加低沉,「是开启我父亲在老宅书房里一个隐秘保险柜的钥匙。那个保险柜里,存放着一些他认为最重要的原始资料,包括……可能指向你父亲林语枫下落的线索。」
林微的心脏狂跳起来!父亲的下落!这是比母亲死亡真相更让她魂牵梦绕的谜团!
「我父亲……他并非你想象中那样冷血的商人。」沈砚之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涩,「当年的事,他有他的无奈和……悔恨。他甚至可能……也是受害者。这些资料,或许能还原部分真相。我把它们交给你,是感谢,也是……赎罪。」
录音里传来他几声压抑的咳嗽,显然这段录音是在他身体状况极差的情况下完成的。
「但是,林微,你要小心。」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轮回司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赵坤的死,绝非偶然。他们能轻易操控赵坤这样的人,也能将触角伸到任何角落。给我做检查的医生团队里,我都需要反复甄别。你现在很可能已经是他们重点‘关注’的目标。」
「老宅……暂时不要去。那里眼线太多,不安全。等风头过去,或者……等我出院,我们再从长计议。」他顿了顿,最后说道,「保护好自己。资料可以慢慢看。有任何发现,或者遇到任何危险,立刻联系陈队,或者……直接打我私人的卫星电话,号码是xxxxxxxxxxx。」
录音到此结束。
林微摘下耳机,久久无法平静。沈砚之这份“谢礼”,分量太重了。它不仅包含了揭示母亲死亡真相的关键资料,甚至可能指向失踪父亲的下落。这完全颠覆了她对沈家、特别是对沈浩川的固有印象。沈砚之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沈浩川可能也是受害者,有无奈和悔恨——更是让她心绪纷乱。
复仇的目标,似乎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如果沈浩川并非主谋,甚至自身难保,那她一直以来的恨意,该指向何方?轮回司?这个神秘组织的面目,反而在层层迷雾中愈发狰狞。
她拿起那枚黄铜钥匙,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沈砚之的警告言犹在耳。轮回司的威胁无处不在,她现在确实不宜轻举妄动。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精神力,解读沈浩川留下的资料。
她将存储卡里的内容备份到加密硬盘,然后将存储卡和钥匙小心地藏在了公寓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是华灯初上。疲惫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带着一种有了明确方向的充实感。她简单吃了点东西,准备早点休息,继续尝试恢复与药庐的联系。
然而,就在她洗漱完毕,准备躺下时,那种熟悉的、心悸的感觉毫无预兆地再次袭来!比上次更加尖锐,更加急促!
她脸色一白,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书房,扑到书桌前,强行凝神,试图进入药庐空间。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和紧迫感,尽管依旧头痛欲裂,但她竟然成功地突破了那层阻碍,意识再次沉入了那片神秘的空间!
药庐空间依旧显得黯淡无光,许多药材抽屉的光芒微弱。她顾不上细看,直奔空间中央!
只见那株代表沈砚之的嫩芽,此刻竟然在剧烈地颤抖!叶片蜷缩得更加厉害,边缘的枯黄范围扩大,最可怕的是,顶端那缕原本被稀释的黑气,此刻不仅重新变得浓黑如墨,而且像一条具有生命的毒蛇,正疯狂地试图向下缠绕,勒紧嫩芽脆弱的茎部!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了林微全身!
「又来了!轮回司又要动手了!这次是在医院?!」林微心中骇然。沈砚之刚刚脱离海上险境,住进医院,轮回司竟然这么快就再次发难?而且看这嫩芽的反应,这次的危机比海上那次更加直接、更加凶险!
她强忍着头晕目眩,将意念集中在那株颤抖的嫩芽上,试图像上次那样“看清”危机来源的模糊景象。
破碎的画面伴随着剧烈的眩晕感冲击着她的意识:
——一片洁白的天花板,晃动的输液瓶……是医院病房!
——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衣服的矫健身影,正如同壁虎般,利用病房外墙壁的微小凸起,灵巧而无声地向上攀爬!目标直指……楼上某层的窗户?或者天台?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医院大楼楼顶天台边缘,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冷冷地俯瞰着下方城市的灯火,手中似乎……反握着某种利器的寒光!
天台!死亡预兆中的场景!虽然细节有所不同(上次是坠落,这次是攀爬和天台上的黑影),但核心地点——天台——重合了!而且,那个攀爬的身影和天台上的黑影,带着浓烈的杀意!
「他们要在医院的天台对沈砚之下手!」林微瞬间明白了轮回司的计划。医院看似戒备森严,但天台往往是安保的盲区。而且,刚刚经历海上惊魂,所有人都以为沈砚之暂时安全,正是麻痹大意的时候!轮回司选择这个时候动手,狠辣而精准!
不能再犹豫了!必须立刻警告沈砚之!必须阻止这场即将发生的谋杀!
她猛地退出药庐空间,回归现实的第一时间,就抓起了手机,手指颤抖着按下沈砚之刚刚给她的那个卫星电话号码。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一声,两声……每一声都敲击在林微的心上。快接电话!快啊!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起了,但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而警惕的男声:「喂?哪位?」显然是沈砚之的保镖。
「我找沈砚之!急事!非常紧急!我是林微!」林微语速极快,声音因焦急而尖锐。
「林小姐?」保镖似乎辨认出了她的声音,语气稍缓,但依旧谨慎,「沈总刚刚服了药睡下,医生嘱咐需要绝对静养。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为转达。」
「转达来不及了!」林微几乎是在吼叫,「听着!立刻叫醒他!马上加强病房戒备!特别是注意楼上和天台!有杀手!轮回司派了杀手,可能已经从外墙爬上去,或者就在天台上!目标就是沈砚之!快!」
电话那头的保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具体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惊呆了,沉默了两秒,才急促回应:「林小姐,您确定?消息来源可靠吗?」
「百分之百确定!我用我的性命担保!再晚就来不及了!快去!」林微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明白!我立刻通知队长和医院安保!」保镖的声音也带上了紧张,电话那头传来他快速跑动和对讲机呼叫的嘈杂声。
林微挂断电话,心脏依然狂跳不止。警告已经发出,但医院那边能否及时反应?那个杀手是否已经就位?
她坐立难安,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几秒钟就看一次手机,期盼着沈砚之或其保镖能回电报平安,又害怕接到的是坏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那种明知危险正在逼近,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等待结果的感觉,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再次尝试感应药庐空间,但精神力透支的剧痛让她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只能徒劳地握着手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突然,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固定电话号码!
她心脏骤停了一拍,颤抖着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沈砚之那虽然依旧虚弱,但带着一丝劫后余生惊悸和难以置信的声音:「林微……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林微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你……你没事吧?杀手呢?」
「……刚刚,就在五分钟前。」沈砚之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后怕,「安保人员根据你的警告,重点排查了楼上病房和外墙,果然在通往天台的外墙管道上,发现了一个伪装成维修工、正在攀爬的可疑人物。对方反应极快,见行踪暴露,立刻试图强行突破进入楼上空置的病房,被我们的人及时拦截,经过短暂搏斗,最终……那人见逃脱无望,服毒自尽了。」
林微倒吸一口冷气!服毒自尽!和赵坤如出一辙的手段!果然是轮回司的风格!
「天台上呢?」她急忙追问。
「天台上也安排了人蹲守,确实发现了另一个接应的黑影,但对方极其警觉,看到楼下动静,立刻就从另一侧逃离了,身手非常好,没能抓住。」沈砚之的语气充满了凝重,「林微……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探究:「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如此具体的时间、地点、甚至方式……这不可能仅仅是猜测或者直觉。你在医院有眼线?还是……你掌握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信息渠道?」
沈砚之的问题,直指核心。林微瞬间哑然。她该如何解释?药庐空间?命运嫩芽?死亡预兆?这些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的事情,沈砚之会相信吗?即便相信,这暴露了她最大的秘密,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电话两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透过电波传递。
林微的脑子飞速运转。矢口否认?显然不行,她预警得太精准了。含糊其辞?以沈砚之的智商,根本糊弄不过去。坦白?风险巨大……
就在她进退维谷之际,沈砚之却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理解?
「林微,如果你不方便说,可以不回答。」他缓缓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只需要知道,你站在我这一边,这就足够了。谢谢你,又一次。」
他的宽容和理解,反而让林微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夹杂着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他并没有逼迫她,在这种生死关头之后,他选择的是信任,而非质疑。
「我……」林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好好休息。」沈砚之打断了她,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这边我会处理好后续,加强安保。你自己也要万事小心。轮回司接连失手,下一次的动作,恐怕会更难预料。」
「……嗯,你也是。」林微低声道。
结束通话,林微虚脱般地倒在沙发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短短十几分钟,仿佛又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两次了,她凭借药庐的预警,硬生生将沈砚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种干预命运的能力,带来的不仅是力量感,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恐惧。她窥见了危机,改变了结果,但也因此更深地卷入了与轮回司的漩涡之中。沈砚之的疑问,只是一个开始。随着交集越深,她的秘密还能保守多久?
而轮回司,这个如同附骨之疽的神秘组织,其报复必将接踵而至。医院天台的行动失败,只会让他们更加恼怒,更加不择手段。
她握紧了拳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必须尽快从沈浩川留下的资料中找到线索!被动防御,只有死路一条。她需要主动出击,至少,要弄清楚轮回司的真正目的,以及他们为何对自己如此“感兴趣”。
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药庐空间里那株代表沈砚之的嫩芽,经过这场未遂的刺杀后,顶端的黑气似乎再次被逼退了几分,但依旧顽强地盘踞着。
预兆的裂痕已然出现,命运的轨迹在她一次次的干预下,正滑向未知的深渊。而她,这个意外的“司命者”,除了沿着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走下去,似乎已别无选择。
这场与轮回司的博弈,才刚刚进入真正残酷的中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