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上林苑这一带,都是太子所属六部的办公区域,根本没什么贵族公卿居住。
众人再次将目光落在扶苏怀中的小猫,它浑身脏兮兮的,身形瘦弱,一看就不是被人细心照料的宠物。
纺织司的弟子也确认说周围无人养猫,因此众人基本可以断定,这小狸奴大概率是只野生的野猫。
扶苏低头看着它,轻声问道:“小家伙,你有主人吗?”
小猫在原地打了个滚,喵呜喵呜地叫着,仿佛在说没有。
扶苏将它放下,独自往前走了十几步,随后转身,语气认真地说道:“十息之内,若你能走到孤身边,那你今后便归孤照顾。”
说罢,他便开始倒数:“十、九、八……”
一旁的秦王嬴政对此毫无异议。
若是一些风月之事,他绝不会允许太子年纪轻轻就沾染。
但养只狸奴而已,倒也不算什么。
何况秦国如今家大业大,只要太子不沉溺享乐,不误国事,想养什么,他都随他去。
这,就是一国之君的底气。
秦王嬴政尚未表态,其余众人自然更不会贸然开口反对。
众人皆默默注视着地上那只小狸奴,想看看它是否能抓住这个或许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在太子扶苏的倒数声中,旁人注视的目光里,小狸奴晃晃悠悠地朝着太子扶苏的方向挪去。
最终在倒数结束时,小狸奴成功抵达太子扶苏脚边,亲热地用脑袋蹭着他的鞋履。
见状,太子扶苏嘴角再度扬起笑意,弯腰将它抱起,轻声道:“你既选择了孤,那孤便收你为伴。
从今往后,你便随我身边。”
此时此刻,众人皆在心中感叹这只小狸奴的运气实在不差。
如今在这世上,除了秦王嬴政,最为尊贵之人便属太子扶苏无疑。
而这只小狸奴也因今日的选择,从一只无依无靠的野狸奴,一下子成了仅次于天子之人的家养宠兽,此后日子自是不愁吃穿。
太子扶苏毫不嫌弃地抱着刚收养的小狸奴,轻轻抚过它柔滑温顺的毛皮。
指尖传来毛发的暖意,他似有所悟,却又一时理不清思绪,仿佛隔着一层薄雾,朦胧难辨。
越是捉摸不透,他越是思索得专注,眉头也渐渐紧了起来。
起初,众人以为太子扶苏因刚得爱宠,心生喜爱,所以并未上前打扰。
可片刻之后,仍见他抱着狸奴反复抚摸,神情专注,嬴政便微微蹙眉。
即便喜爱狸奴,也不必如此沉溺,何况后面还有百草司未看,再拖延下去,徒然浪费时辰。
就在嬴政欲上前唤一声扶苏之际,他敏锐地察觉到太子眼神并不在狸奴身上。
甚至抚摸的动作也是轻一下重一下,明显心不在焉,似在思索其他要事。
一想到之前扶苏因留意农具而提出改良耧车与曲辕犁之事,嬴政顿时打消了打断他的念头。
同时,他悄悄抬手示意身旁众人勿出声,以免打断太子思绪。
于是,众人便静静地看着太子扶苏一边抚摸狸奴,一边陷入沉思。
直到又过了约一刻钟,小狸奴忽然被太子无意间拔下一根毛,痛得“喵呜”一声叫唤。
这一声也惊醒了扶苏,他猛地回神,高高举起手中的狸奴,兴奋地喊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是羊!是羊!羊身上的毛多!”
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许子闻言忍不住问道:“殿下究竟想到了什么?”
“羊有很多毛发是什么意思?”
扶苏抱着狸奴,脸上满是喜悦之色:“方才孤抱着它,觉得它身上的毛温暖又柔软,于是便想到——若是将这毛取下,代替丝麻织布,可不可行?”
“毕竟从道理上讲,狸毛也如丝线、麻线一般,是一根一根的,应当也能织成布。”
“可狸奴体型太小,毛也太少,恐怕剪下十几只的毛,也织不成一件衣裳。”
“因此孤就在思索,除此之外,还有哪些牲畜毛发丰富,又足以御寒保暖。”
“于是孤回想之前在畜牧司见到的各类牲畜,最终就想到了羊。”
“羊的体型是狸奴的几十上百倍,毛发自然也多得多!”
“若将一只羊的羊毛全部剪下织线,虽未必能做成整套衣物,但至少也能织出半身衣裳了吧。”
若是这个设想真能实现,将羊毛加工成可用于纺织的毛线……
那么对于全天下的百姓而言,在原有丝线、麻线之外,将多出一种全新的选择——毛线!
百姓不仅可继续穿着由丝、麻织成的衣物,或许还能穿上由羊毛线编织而成的衣裳!
这样一来,实现人人有衣穿的愿望,便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羊毛?”
“毛线?”
“除了丝线和麻线,还有第三种线?”
“用羊毛来纺线,真的可行吗?”
“羊毛真的能织成衣服穿?”
这样的疑问和讨论,正传遍天下各地。
自夏、商、周以来,千百年间,百姓所用的织线,不是丝就是麻,从未听说过还能用羊毛来纺线织衣。
但这也并不奇怪,要实现羊毛纺线,首先得有羊才行。
更进一步地说,必须有足够多的羊群,才能收集到足够的羊毛。
有了大量羊毛之后,才有条件去尝试将其纺成毛线。
可问题是,中原有羊吗?
有!
但中原是否普遍饲养大量羊群?
并没有。
自古以来,中原百姓养羊的数量就十分有限。
哪怕是在千年之后的时代,中原地区的养牛数量也远超养羊。
究其原因,大致有以下三点。
第一,民族观念的差异。
中原的华夏民族是以农耕为主的民族。
若发现一块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的地方,第一反应便是开垦成田地耕种粮食。
至于用这块地来放牧养羊?
大多数百姓都不会这么想。
在他们看来,种田远比养羊重要得多。
除非朝廷强力推动,比如由国家出面强制百姓必须养羊,否则百姓很难自发自愿地去从事养羊。
只有当百姓手中已有的田地足够多、产出足够养活一家人之后,他们才可能考虑把多余的土地留给牧羊。
但可惜的是,中原百姓即便再过几百年,也从未真正达到“田多地多到可以用来养羊”的地步。
第二,羊的用途有限,导致百姓饲养意愿不高。
在羊毛尚未被用来纺线之前,羊的主要用途是作为六畜之一,用于祭祀或供人食用。
然而,祭祀并非日常活动,次数极为稀少。
通常只有在国家打了胜仗,或是贵族办婚事等重要场合,才会临时举行祭祀。
常规的祭祀一年不过几次而已。
祭祀次数少,意味着对羊的需求也不大。
几家几户各自养上一两只,就足以满足一年的祭祀所需。
因此,并不需要特意大量饲养羊只为祭祀所用。
相较之下,羊肉虽可食用,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是一种难得一见的奢侈。
在大多数人连温饱都无法保障的情况下,羊肉几乎从不在日常饮食的选项之中。
既然百姓吃不起羊肉,那这羊肉自然就只能是贵族阶层偶尔享用的美味。
而贵族人口本就稀少,即使他们对羊肉再喜爱,也不可能顿顿都吃。
毕竟他们也只有一张嘴、一个胃,再多的美味也无法天天吃、顿顿吃。
更何况,对于贵族而言,好吃的食物多得是,羊肉并不见得就是唯一的选择。
即便是王公贵族,也顶多每隔几天吃一次羊肉,甚至有时要等上十几天才能吃上一回。
这样一来,原本就不旺盛的羊肉消费,又被进一步压缩了。
最终,哪怕把所有贵族加在一起,他们对羊肉的总体需求也并不高。
羊肉需求少,意味着市场规模有限;
市场小,意味着养羊难以获得可观的收益;
而利润不高,自然也就不会吸引人去大规模养殖。
所以,养羊这件事,要么是极少数平民百姓零星地养个两三只,要么就只能指望极个别专门从事牲畜养殖的大商人,才可能养上几百上千只。
第三个原因,与牛和马相比,羊的用途相对单一。
牛、羊、马都以草料为主食,也就是说,它们之间存在对草料资源的竞争。
当草料不足以同时供养这三者时,优先被淘汰的,肯定是用途最少的那一个。
在牛、羊、马之中,牛属于六畜之一,不仅肉可食,还能帮人耕地,提升农耕效率,也能用来拉车运输。
而马同样是六畜之一,马肉可以食用,更重要的是,它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为军队赢得胜利,也可以用来拉车负重。
至于羊,在人们发现羊毛可以纺织成线、用来做衣物之前,仅仅只是六畜之一,主要作用也就是在需要的时候提供肉食。
至于耕地、作战、拉车这些事,羊并不胜任。
换句话说,牛和马各自至少有四个用途,而羊在羊毛用途被发现之前,只有两个用途。
所以,当草料有限,必须在牛、羊、马中做出选择时,普通百姓往往会选择养牛,放弃马和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