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土归于一统!
书文归于一统!
礼俗归于一统!
币制归于一统!
度量归于一统!
纲常归于一统!
以齐、楚、赵、燕、韩、魏、秦七国为薪火,熔铸一个前所未有、自天地开辟以来从未有过的真正大一统之世!
太子扶苏这一席话,如惊雷贯耳,令秦王嬴政与满朝文武无不心神激荡,久久难以平复。
他们原以为,扫灭六国、并吞八荒,已是旷古绝今的伟业,足以彪炳千秋。
可当听罢扶苏所言,众人方才恍然:原来今日之功,不过止于山河一统而已。
在这疆域统一之外,文字尚未划一,文化仍存歧异,货币各行其道,度量各执其准,伦理纲常亦未真正贯通南北。
这一切,皆未完成。
说来也是实情——若非天幕显现,昭示大秦未来将有倾覆之祸,
恐怕无论是始皇帝嬴政,还是那些南征北战的将臣谋士,早已在心底悄然生出几分自得之意。
毕竟,秦国列祖列宗梦寐以求的,正是这六合一统、天下归秦。
除此之外,谁又能想到,还有更高的境界值得追寻?
然而此刻,经太子一语点醒,群臣方觉前路未尽,功业未成。
依扶苏所见,眼下所成,不过是迈出了第一步罢了。
若真要论功行赏、安享荣光,那也得等到:
文字彻底统一,风俗得以整肃,货币通行无阻,度量衡一准天下,伦理教化遍及四海之时。
唯有至此,方可谈一句“功成名就”。
一时间,原本因目标达成而略显松懈的朝堂,再度燃起熊熊斗志。
嬴政目光扫过群臣,心中已有决断。
沉吟片刻后,他缓缓开口:
“隗状听命——现今各国文字繁杂不一,如何融合旧体,创制新字,并推行于天下,此任交由你总领!”
“侍御史张苍,调至丞相府协办此事,务求实效。”
左丞相隗状当即出列拱手:“臣,领旨!”
他心里清楚,这差事名义上由他主持,实则更多是居上统筹。
真正落笔定型、勘校推行的重担,多半要落在张苍肩上。
若张苍能在此事中建功立业,凭此一项,便足以跻身九卿之列,甚至未来有望执掌相权。
这一点,张苍自己也心知肚明。
虽然早料到,自从天幕显像,说自己有九卿乃至宰辅之才后,陛下迟早会予以试炼,
但他未曾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可既已临门,岂能退缩?
这是跃升龙门的关键一步,必须牢牢抓住!
他双目灼热,声音微颤却坚定无比:
“臣,定竭尽全力,不负君恩!”
嬴政微微颔首,继而转向右丞相王绾,沉声道:
“王卿,天下风俗各异,秦地尚法,楚地崇巫,齐重礼乐,燕赵多豪侠……
你当牵头梳理各地旧习,取其良善可传者,弃其陋劣有害者,
为我大秦立一代新风,正万民之心。”
“重建一套通行天下的道德准则与行为规矩,实现四海之内风俗归一,此事便由你全权主持。”
“中书谒者令章邯,即日起调往王相麾下,协助办理相关事宜。”
右丞相王绾上前一步,拱手应命:“臣谨遵圣谕!”
说罢,他转身望向立于群臣行列中段的章邯,脸上浮现出温和宽厚的笑容。
章邯亦神色沉稳,躬身领旨:“遵命,陛下!”
随即,他又朝前方含笑相迎的王绾恭敬地回了一礼。
秦始皇的目光继而转向廷尉李斯,沉声下令:
“李卿,当以秦国原有制度为本,兼采列国车轨尺寸、度量标准之长处,剔除繁杂不一之弊病。”
“务求制定出一套适用于全天下的新车轨规制与统一量衡体系,实现车同轨、度量齐一,此重任就交付于你。”
“墨家相里季等人,随时候命,协同办理。”
李斯与相里季当即拱手齐声答道:“臣等奉诏!”
紧接着,嬴政视线移至御史丞冯去疾身上,继续吩咐:
“冯卿,当前各国货币形制纷杂,需从秦制出发,参酌六国旧法,重新设计一套通行全国的钱币制度。”
“务必达成天下币制统一之效,此事亦由你总揽其责。”
“若有疑难,可多请教纲成君,必有裨益。”
冯去疾面容肃然,郑重颔首:“臣,领旨!”
待各项要务皆已委任妥当,旁侧诸子学派之中,尤以儒家博士淳于越为首者,再也按捺不住,挺身而出进言:
“启禀陛下,儒门素重教化,明礼乐,倡仁义。”
“无论是创制通行天下的新文字,还是确立全国共守的道德规范,我儒家皆愿竭尽所能,参与其中。”
“恳请陛下准许我等共襄此举!”
须知,无论是在语言文字上的整合,还是在伦理秩序上的重塑,皆是开千古未有之局。
若论其意义,几可比肩当年周公制礼作乐。
倘若儒家得以深度参与,乃至主导未来秦人所用之文字、所遵之礼法,
则儒家之道便可深深植入秦政根基之中。
只要这文字尚存,礼法不废,
儒家之影响便将绵延不绝,世代相传!
自此而后,凡谈及此等制度者,必无法绕开儒者之名。
纵使不能取代法家之主流地位,至少也能在秦国大放光彩,广布天下!
正因如此,淳于越等儒生才急于发声,力争这一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
而这一层深意,岂独儒家所见?其余各家学派何尝不明?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起身陈情:
“陛下!论起统一度量规制,天下何人胜过我墨家?”
“昔日秦国度量衡之统一,便是出自墨者之手。
如今不过再行一次文字厘定,我墨家依旧堪当大任!”
“更何况,我墨家兼爱之义,亦足以为新道德体系提供支撑!”
“陛下,黄老之道清静无为,亦可助朝廷定礼正俗,协和万民!”
“阴阳五行之理,可通天地之序,我阴阳家愿献策其间!”
“纵横之术虽主外交权变,然于文化整合亦有可观之处……”
诸家争言献策,场面一时沸腾。
然而平心而论,在创制文字与建构伦理两事上,其余学派确难与儒家抗衡。
毕竟儒家承袭周室遗风,掌礼仪典籍之大宗,对古文旧制最为熟稔。
若以其所掌握的周礼、周文为基础加以损益革新,
在构建统一文字与行为规范方面,自然比他家更具优势与便利。
然而,这对其他诸子学派而言,难道就因为儒家占了先机,便就此退让、袖手旁观吗?
当然不可能!
正因他们清楚地看到儒家在此事上已具优势,才更要插足其中,绝不能任其独揽功名。
一旦让儒家将这开创之功尽数收入囊中,日后恐怕真如当年法家、墨家那般,在秦国扎下深根,牢牢掌控话语权。
到那时,其余各家的立身之地势必被步步蚕食,生存空间将愈发逼仄。
因此,即便这些百家学派无力独自创制一套通行天下的新文字,也无法单独构建统一的伦理准则与行为秩序……
可只要能参与其间,哪怕只是添一砖一瓦,留下些许自家学说的印记,也足以在青史留名时分得一杯羹。
将来世人谈起这套大一统的文字制度,论及这场礼俗革新的盛举,若能顺带提及某家某派曾出力其中,那便是莫大的荣耀。
更重要的是,此举还能分走儒家几分功劳,遏制其声势日隆之势,借此抬高自身地位,扩大门庭影响。
于他们而言,此乃稳赚不赔之举,何乐而不为?
于是乎,连兵家、杂家乃至以辩术见长的名家,也都纷纷涌入此事,争相献策。
那些原本认定此事非儒莫属、视其为儒家崛起关键契机的儒生博士,如淳于越等人,见状无不愤懑填膺,怒不可遏。
若非此刻身处咸阳宫大殿,始皇帝端坐高台之上,尚未明示是否允准儒家介入,
恐怕这些儒士早已按捺不住,卷袍攘臂,与其他学派当场对峙叫板起来。
须知先秦时期的儒者,并非后世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孔子仙逝未久,六艺之中“射”“御”之技尚在传承,孔门弟子依旧习武修能,气魄凛然。
虽未动拳脚,但唇枪舌剑早已交锋。
什么“无父无君之徒”、“趋炎附势之流”、“朽木不可雕也”之类的讥讽斥责,如箭矢般直射向对手面门。
对方自然不甘受辱,立刻反唇相讥,针锋相对。
顷刻之间,整个咸阳宫喧嚣四起,如同市井集市,吵得不可开交。
秦始皇冷眼旁观,手中拄剑猛然一顿,寒光扫视全场。
那一道目光似朔风扑面,冰冷刺骨,瞬息间冻结了满堂躁动。
方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诸子博士,顿时噤若寒蝉,齐刷刷伏身叩首:“臣等失态,请陛下恕罪!”
嬴政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念尔等皆出于报国之心,此次不予追究,然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众人再次俯首齐应:“臣等,谢陛下宽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