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未央宫宣室殿:
长安的血色硝烟已渐渐散去,新帝刘据(靖难帝)端坐于重新整饬一新的宣室殿御座之上。
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玉藻微微晃动,遮住了他年轻却已刻满风霜与决断的面容,唯有一双深邃如渊的眼眸,透过珠帘,扫视着殿下肃立的文武百官。殿内气氛庄严肃穆,却暗流涌动。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清君侧”已过去十余日,三辅地区、京畿要地的勤王军队已陆续抵达长安,汇入新朝麾下,总兵力已经达到两万余人。
刑徒军与新募义勇军的整训也在赵破奴的雷霆手段下如火如荼地进行,长安城如同一头舔舐伤口、磨砺爪牙的雄狮,正积蓄着新的力量。
然而,真正的威胁,依旧悬于北方!李广利!这位统率着七万大汉最精锐野战兵团、远在漠北与匈奴血战的贰师将军!
他是武帝的死忠!是昌邑王的舅父!更是悬在新朝头顶的一把锋利长剑!一旦他得知长安剧变,挥师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大将军赵破奴,这位须发皆白却威势更盛的老将,出列抱拳,声音洪亮如钟,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漠北战报!李广利部与匈奴左贤王主力激战于余吾水(今蒙古国土拉河)畔!虽斩首数千,然自身亦伤亡惨重!且……深入漠北,粮草转运艰难!已成强弩之末!”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老辣而狠厉的寒光,声音陡然转冷:
“臣以为!此乃天赐良机!当行……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赵破奴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掷地有声:
“请陛下下旨!即刻切断李广利大军所有粮秣、军械、被服补给!断绝其与关内一切联系!!”
“漠北苦寒!匈奴环伺!七万大军!无粮无援!不出一月!必……全军覆没!”
他环视群臣,目光如刀:“此举!一可除李广利此心腹大患!二可震慑昌邑王等心怀叵测之徒!三可……解放为其转运粮秣之十数万民夫! 此等精壮劳力!可充入刑徒军!可屯田垦荒!可修筑工事!为我新朝所用!实乃一举三得!请陛下……圣裁!!”
“嘶——!”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百官无不色变!赵破奴此计……太毒!太狠!太绝!这是要将七万汉家儿郎,连同李广利一起,活活饿死、冻死、战死在漠北荒原!
十数万民夫固然可得,但……那可是七万条人命啊!是大汉最精锐的野战力量!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御座之上,等待着新帝的裁决。
刘据端坐不动,冕旒下的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如鹰!他缓缓抬手,示意赵破奴退下。老将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还是恭敬地退回班列。
“赵老将军……” 刘据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此计……老成谋国!狠辣果决!若只为除李广利一人,震慑宵小,确为上策!”
百官闻言,心中稍定,以为陛下会采纳此计。然而,刘据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超越时代的悲悯:
“然!朕……不能准!”
他缓缓站起身,冕旒玉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目光扫过殿下群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开天辟地的帝王气魄:
“为何?!”
“其一:大义所在!”
刘据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殿梁嗡嗡作响:
“李广利!纵是朕之政敌!纵是巫蛊余孽!然!其麾下七万将士!皆是我大汉子民!皆是我炎黄血脉!彼等浴血漠北!与匈奴鏖战!是为国戍边!开疆拓土!纵有千般不是!其血……亦为汉血!其骨……亦为汉骨!!”
“朕!承天命!登大宝!乃天下共主!万民君父!岂能为一己之私!为一将之仇!而弃七万忠勇将士于绝境?!令其冻饿而死!葬身胡虏之手?!此……非仁君所为!非明主之策!更非……朕!靖难皇帝!该行之事!”
他猛地指向北方,眼中燃烧着炽热的光芒:
“此等自毁长城、亲痛仇快之举!朕若行之!与那通敌叛国的刘屈氂、江充何异?!与那倒行逆施、骨肉相残的父皇何异?!天下人!将如何看朕?!史笔如铁!将如何书朕?!”
殿内群臣,无不为之动容!赵破奴老脸微红,眼中闪过一丝惭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其二:法理根基!” 刘据的声音更加沉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朕登基在即!昭告天下!承继大统!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大汉疆土!凡汉家子民!皆为大汉子民!李广利及其麾下七万将士!纵一时受奸佞蒙蔽!其身份!依旧是朕之子民!!”
“为君父者!当庇佑万民!岂有弃子民于死地之理?!若朕今日可弃漠北七万将士!他日!便可弃三辅勤王之师!弃长安守城之卒!弃天下黎庶!此等薄情寡义!凉薄狠毒之君!何人愿效忠?何人愿追随?!”
“朕要的江山!是人心所向!是众志成城!而非……靠阴谋诡计和累累白骨堆砌的……血色王座!!”
“其三:利害权衡!” 刘据目光如电,直指核心:
“赵老将军言,可得十数万民夫!此利不假!然!与七万百战精锐相比,孰轻孰重?!”
“李广利部!乃我大汉对抗匈奴之脊梁!其覆灭!非但令匈奴左贤王坐收渔利!更将使我北疆门户洞开!匈奴铁骑!可长驱直入!届时!朕要耗费多少国力?牺牲多少将士?才能重建北疆防线?!”
“更何况!” 刘据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李广利……就真的……死忠前朝?无可分化吗?!”
他环视群臣,声音带着洞悉人心的锐利:
“李广利此人!骄横跋扈!贪功冒进!然……绝非愚忠死士!其根基在长安!其家眷……已被朕控制!其麾下将领!亦非铁板一块!七万大军!深入漠北!粮草不济!军心惶惶!此乃……天赐朕招降纳叛之机!”
“若朕此时断其粮道!将其逼入绝境!只会迫使其狗急跳墙!与匈奴媾和!或……拼死回师!与朕玉石俱焚!此……智者不为也!”
刘据深吸一口气,声音斩钉截铁,定下最终方略:
“传朕旨意!”
“一、驰援漠北! 命少府(已由田仁掌控)!开太仓!调集粮秣十万石!冬衣五万套!箭矢百万支!由赵破奴老将军亲自押运!走北地郡!经高阙塞!火速送往余吾水前线!务必……交到李广利手中!”
“二、晓谕招抚! 随粮队同行的,还有朕的……特使! 持朕亲笔诏书!加盖靖难皇帝之宝!诏曰:”
“朕!靖难皇帝刘据!已承天命!登基御极!而朕的父皇刘彻!为奸佞所害!龙驭宾天!国贼刘屈氂、江充通敌叛国!已伏诛!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挟持伪帝!负隅甘泉!亦将授首!”
“贰师将军李广利!尔本忠良之后!受奸佞蒙蔽!情有可原!今!朕念尔等戍边之功!浴血之劳!特赦尔等前愆!拨粮秣军资!助尔破敌!”
“望尔等!深明大义!速破匈奴!凯旋之日!朕当亲迎于渭水之滨!论功行赏!封侯拜将!绝不食言!”
“若执迷不悟!甘为那些奸佞余孽殉葬……则!粮秣军资!朕照给不误!然!待尔等班师之日……便是……玉石俱焚!九族尽诛之时!勿谓言之不预!!”
“三、分化瓦解! 密令特使!携带重金!秘会李广利军中与昌邑王无涉、或素有嫌隙之将领!许以高官厚禄!晓以利害!策动其……阵前倒戈!或……临阵诛杀李广利!献其首级者!封万户侯!”
刘据的旨意,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百官无不震撼!新帝此策!阳谋! 堂堂正正!却又暗藏杀机!
既彰显了帝王胸怀!又埋下了致命的离间之种!更将“不义”的罪名,巧妙地推给了可能顽抗的李广利!
若李广利受粮却仍顽抗,便是忘恩负义!其军心必乱!若他拒不受粮……七万大军,在漠北寒冬,又能支撑几日?
赵破奴老将军,此刻已是心服口服!他再次出列,单膝跪地,抱拳高呼:
“陛下圣明!胸怀四海!恩泽万民!老臣……叹服!愿亲率精兵!押运粮草!北上招抚!必不负陛下所托!!”
他眼中闪烁着老将的智慧:“老臣……定让那李广利!吃下陛下的粮!记下陛下的情!然后……乖乖地……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为陛下……扫平匈奴!再……回京请罪!”
刘据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老将军!此去漠北!路途艰险!匈奴环伺!务必小心!朕……在长安!等你的好消息!”
他目光投向殿外辽阔的天空,仿佛看到了漠北的风雪和即将到来的巨变。
“李广利……朕的粮……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吃下去……就得给朕……好好干活!”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