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风裹挟着砂砾和枯草的碎屑,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单于金帐的牛皮帷幕。
帐内,牛油巨烛的火光在风中摇曳不定,将单于狐鹿姑那张沟壑纵横、写满疲惫与焦虑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身披一件略显陈旧的狼皮大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镶嵌着黯淡绿松石的弯刀刀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摊开的、描绘着西域山川河流的粗糙羊皮舆图。
舆图上,代表乌孙的那片区域被朱砂醒目地圈出,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诱惑又令人心悸的伤疤。
阶下,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冰河。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以及依附匈奴的丁零王阿史那、坚昆王骨力、浑邪王浑图、屈射王屈律等部落首领肃立着。
他们脸上写满了风霜、饥饿和难以掩饰的怨气。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汗臭、劣质马奶酒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都到了?”狐鹿姑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锁在舆图上,“说说吧,各部眼下的光景。”
新任左贤王挛鞮稽起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大单于!我部草场枯死大半!去岁白灾冻毙牛羊无算!今冬雪厚难觅草根!部众宰杀种羊充饥!孩童啼哭日夜不绝!再这样下去,不用汉人来攻,我部自己就要饿死冻死!”
他的话如同点燃了引线。丁零王阿史那,一个身材魁梧如熊的汉子,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大单于!我丁零勇士不怕死!但不能饿着肚子死!浑邪部的人昨夜又偷了我帐下一个小部落最后的三头种牛!这算什么!让我们部落的种牛怎么繁殖?这不是断了我丁零部落的根吗?”他铜铃般的眼睛瞪向对面的浑邪王浑图。
浑邪王浑图,一个眼神阴鸷、脸上刺着部落图腾的中年人,冷笑一声:“阿史那!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丁零的人越界抢掠!我部勇士只是自卫!倒是你囤积粮草不报王庭,是何居心!”他反咬一口,矛头直指阿史那。
“放屁!”阿史那须发皆张,手按刀柄,“我部若有余粮,还用宰杀种牛?!你浑邪部靠近汉境私下交易,以为无人知晓?!”
“够了!”狐鹿姑猛地抬头,眼中寒光暴射,如同被激怒的头狼!他砰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跳!“我叫你们来,不是听这些狗咬狗的屁话!”
帐内瞬间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烛火噼啪的爆响。狐鹿姑胸膛起伏,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冰冷如刀。
“看看外面!看看你们的部众!他们像什么?!像一群饿疯的野狗!在啃食自己的骨头!”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代表匈奴王庭的位置:“漠南丢了!辽东战火又起!汉朝断绝互市!盐铁布帛粮食皆无!去岁白灾!看光景今年的冬天又是一个酷寒之冬!草场凋敝!牲畜锐减!”
“我们没有退路了!”狐鹿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嘶吼,“要么找到活路!要么等着灭族!”
“活路?”右贤王兰鞮,一个面容瘦削、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人,阴恻恻地开口,“大单于所指活路何在?莫非是让我们去啃石头?”
狐鹿姑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兰鞮:“活路?!就在这里!”他的手指,如同铁钉般,狠狠钉在舆图上那片被朱砂圈出的区域——乌孙!
“乌孙?!”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左谷蠡王失声道:“大单于!乌孙控弦十八万!昆弥翁归靡老谋深算!赤谷城固若金汤!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以卵击石?”狐鹿姑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那你们告诉我!不打乌孙!打哪里?!”
他猛地扫视众人,声音带着咄咄逼人的质问:
“打鲜卑?!鲜卑正在发动吞并扶余的战争!名义上还是我大匈奴盟友!若对盟友下手,丁零!坚昆!浑邪!屈射!你们还会信任我吗?!你们就不怕明日我调转刀锋对准你们?!”
狐鹿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刮过每一个首领的脸。阿史那、骨力、浑图、屈律等人脸色微变,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背叛盟友,在草原上是最大的禁忌,一旦打破,整个脆弱的部落联盟将瞬间分崩离析!
“那打西域小国?!”狐鹿姑的手指移向舆图上的楼兰、车师,“楼兰王上月刚向汉朝西域都护郑吉献上贡品!车师更是汉军屯田之地!打他们?!就是打汉朝的脸!”
“刘据正愁没借口!他立刻就会从辽东抽兵!甚至亲率大军!出河西!入西域!与我决战!”
“我们现在还有力量与汉军主力在西域决战吗?”狐鹿姑的反问,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答案不言而喻:没有!
“乌孙!”狐鹿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是唯一的选择!”
“其一!乌孙富庶!伊犁河谷沃野千里!粮仓堆满粟米!牧场遍布牛羊!工坊打造精良兵器!”
他描绘的景象,带着血腥的诱惑,让饥饿的首领们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其二!乌孙虽强!但翁归靡骑墙!他既收汉朝公主!又纳我匈奴贵女!名为两属!实则首鼠两端!汉帝刘据早就对他不满!”
“其三!汉军主力在辽东!深陷高句丽泥潭!鞭长莫及!”
“其四!灭乌孙!可震慑西域诸国!令其重新臣服!断汉朝一臂!”
“此战!胜!则得粮草百万!人口数十万!足以与汉朝周旋!败……”狐鹿姑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也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