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六年四月下旬,辽东大地。凛冬的坚冰早已消融殆尽,鸭绿江水奔腾不息,两岸的山峦披上新绿,野花点缀其间,一派生机盎然。
然而,在玄菟郡城方圆数十里的广袤河谷与山前台地上,却不见春耕的祥和,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肃杀。
汉军,这支刚刚经历了辽东血火淬炼的帝国雄师,连同新征发的生力军,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此完成了最终的集结与磨砺。
玄菟郡城,这座扼守鸭绿水上游、控扼通往三韩腹地咽喉的重镇,此刻已化为一座巨大的兵营。城郭之外,营寨连绵,旌旗蔽日,人喊马嘶,烟尘升腾。
来自中原腹地的五万河南道精锐步卒,作为此次征伐的中坚力量,已悉数抵达。
他们驻扎在郡城东侧开阔的河滩地。营寨壁垒森严,壕沟深挖,鹿砦密布。
士兵们身着统一的赤褐色军服,甲胄鲜明,长戟如林,强弩成排。
每日清晨,震天的操练声便响彻河谷:“杀!杀!杀!” 阵列变换,步调整齐,杀气冲霄!这些来自富庶之地的健儿,经过严苛训练,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眼神中带着建功立业的渴望。
从帝国各郡国征调而来的十万郡国兵,如同百川归海,陆续汇聚。他们驻扎在郡城西、南、北三面较为平缓的山坡台地上。
营寨规模更为庞大,虽不如河南道精锐那般整齐划一,却透着一股剽悍的野性。
幽燕劲卒弓马娴熟,冀州壮士擅使长矛,荆楚勇士手持环首刀,巴蜀健儿背负强弩……不同地域的士兵,操着各异的口音,在军官的喝令下进行着适应性训练。
他们或许装备稍逊,但久经戍边或郡国争锋,实战经验丰富,是攻坚拔寨不可或缺的力量。
赵充国麾下的辽东边军约有五万,作为东道主和作战经验最丰富的部队,驻扎在郡城核心区域及几处关键隘口。
他们如同沉默的磐石,经历过纥升骨城的血战,身上带着洗不去的硝烟味。
士兵们默默地擦拭着刀枪,检修着弩机,眼神沉静而锐利。他们是整个大军的骨架和灵魂。
支撑这二十万大军的,是更为庞大的后勤体系。从辽河平原、河北、山东征调来的民夫,驱赶着数不清的牛车、马车,如同蜿蜒的巨蟒,日夜不停地向玄菟郡输送着粮秣、箭矢、药品、被服……新建的仓城早已堆满,露天的粮垛如同连绵的山丘。
铁匠铺的炉火日夜不息,叮当作响,打造着损坏的兵器甲片和马掌。医官营帐外,晾晒着成捆的草药。
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的清香、皮革的膻味、铁器的焦糊和汗水的咸腥,混合成战争特有的气息。
玄菟郡城的郡守府,已被东北道行军大总管赵充国征用为帅府。
府衙大堂内,巨大的沙盘占据了中央位置,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汉江南北的山川、河流、城寨、部落分布。
代表汉军的赤色小旗密密麻麻地插在玄菟郡周围,而代表三韩及卫氏残部的黑色小旗,则散布在汉江以南的崇山峻岭之中。
赵充国精神略显疲惫,但腰背挺直如松。他身披玄甲,外罩猩红战袍,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沙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
辽东都护府长史、各军主将肃立两侧,气氛凝重。
“报——!” 斥候都尉快步进堂,单膝跪地,“禀大总管!辰韩、马韩交界处,卫氏余孽卫蒙,纠集约八千部众,于小白山脉北麓‘鹰愁涧’构筑石寨!囤积粮草!扬言……要让我军血染山涧!”
“报——!” 另一名斥候紧随其后,“马韩辰王派密使至汉江边,欲……献降表!但被弁韩一部落劫杀!使者首级悬于弁韩寨门!”
“报——!三韩各部正疯狂砍伐山林,于各山口要道设置鹿砦、陷坑!强征部民入伍!老弱妇孺皆驱入深山!”
一条条情报,勾勒出三韩在绝望中的疯狂挣扎与内部撕裂。
赵充国听完,脸上古井无波。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枚代表汉军前锋的赤旗,稳稳地插在汉江北岸一处名为“临津渡”的位置。
“传令!” 赵充国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金铁交鸣。
“各军!按既定方略!继续操演!整备军械!”
“斥候营!加派精干!深入汉江南岸!务必探明所有大小道路、水源、敌寨虚实!绘制详图!”
“工兵营!伐木取石!赶制攻城器械!云梯!冲车!投石机!务必精良!”
“粮秣官!再查仓廪!确保足支大军一年之用!运输路线!护卫兵力!不得有失!”
“军法官!重申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凡扰民!抢掠!懈怠军机者——斩立决!”
“诺!” 众将齐声应命,声震屋瓦。
赵充国最后看向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郡城的墙壁,越过了莽莽群山,落在了那片即将被战火吞噬的土地上。
“匈奴西迁前锋已过金山……”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确认某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快了,就快了……”
二十万大军屯驻玄菟,如同一柄千钧巨弓,弓弦已张至满月,利箭寒光闪烁,却引而不发!这种蓄势待发的压迫感,比直接的进攻更令人窒息!
士兵们每日操练,打磨兵器,检查甲胄。营地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亢奋与焦灼的气氛。
河南道的新兵围着辽东老兵,听他们讲述纥升骨城血战的惨烈与荣耀,眼神中既有向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夜晚的篝火旁,有人低声哼唱家乡的小调,引来一片沉默的乡愁。
而三韩之地,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汉江北岸,斥候的身影如同鬼魅,神出鬼没。
汉军庞大的营寨炊烟遮天蔽日,战鼓号角声隐隐传来,如同死神的脚步。三韩部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卫蒙在鹰愁涧的石寨中,日夜督促部众加固工事,眼神中带着困兽般的疯狂。
马韩辰王躲在王寨深处,瑟瑟发抖,既怕汉军渡江,又怕被主战派清算。弁
韩的海边部落,有人开始偷偷打造小船,准备逃亡倭地。
赵充国深谙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精髓。他严令各部,严禁任何小股部队擅自渡江挑衅!
他要让三韩在恐惧中煎熬,让他们的粮食在无谓的备战中消耗,让他们的内部矛盾在绝望中爆发!
同时,绣衣使者收买的部落内应在汉江南岸悄然活动,他们散布着“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投降者免死,赐田宅”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在三韩内部激起更深的涟漪。
帅府内,赵充国每日必看两份急报:一份来自西域都护府郑吉,报告匈奴主力西迁的进度;另一份来自长安绣衣使者直送,通报朝廷大政及匈奴对西域的影响。
“报——!大将军!西域六百里加急!”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冲入帅堂,呈上封着火漆的竹筒。
赵充国拆开,迅速浏览,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锐利的光芒。
“匈奴单于狐鹿姑亲率主力已越过金山隘口——!!”
“前锋金华所部三万骑与车师前国守军发生小规模冲突——!!”
“西域诸国震动!汉军敦煌援兵已前出至楼兰——!!”
赵充国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辽东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玄菟郡”的位置,然后缓缓向南移动,越过汉江,最终落在三韩腹地!
“传令——!!”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擂鼓——聚将——!!”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七声沉重而急促的战鼓声,如同滚滚春雷,瞬间传遍玄菟郡城内外!打破了那压抑已久的寂静!
郡守府帅堂内,众将顶盔掼甲,肃然而立!空气中弥漫着铁血的气息!
赵充国环视诸将,目光如电:
“匈奴已过金山!西域烽火已燃——!!”
“我东征大军!箭在弦上——!!”
“诸将——听令——!!”
“三日之后!寅时三刻——!!”
“兵发——汉江——!!”
“目标——三韩——!!”
“犁庭——扫穴——!!”
“荡平——不臣——!!”
“诺——!!” 众将齐声怒吼,声浪几乎掀翻屋顶!杀气直冲云霄!
靖难六年的四月末,辽东的春天,终于响起了第一声真正的惊雷!汉军的战争机器,在漫长的蛰伏与磨砺之后,轰然启动!
玄菟郡内外,二十万将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沸腾!指向三韩的利箭,终于离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