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八年的初冬,长安城迎来了第一场雪。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朱甍碧瓦,却掩盖不住未央宫温室殿内弥漫的沉重与哀伤。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踏碎了长安的宁静,也带来了一个让帝国为之震颤的噩耗。
“报!”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扑倒在冰冷的殿砖上,“大将军赵破奴于弱水大营薨逝!”
“太医虽至,然大将军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大将军临终口述遗表,呈陛下!”
内侍颤抖着将那份遗表,呈到御案前。
靖难帝刘据,端坐于御座之上,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帛书,却如同被烙铁烫到般微微一颤。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份遗表,仿佛要透过它,看到那个远在千里之外、已然冰冷的身躯。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炭火盆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刺骨的寒意。
良久,刘据才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展开了遗表。上面是赵破奴临终前,由幕僚代笔,却字字浸透着老帅最后心血的文字:
“臣赵破奴叩首再拜陛下天恩浩荡,臣肝脑涂地难报万一。”
“鲜卑已灭,王庭倾覆,慕容授首。然余孽潜藏,乌桓、高句丽伺机而动。”
“东北苦寒,地广人稀,大军久驻,粮秣维艰,疫病难防。臣斗胆恳请陛下……”
“速迁鲜卑降俘入塞,分散安置,以绝后患。”
“肃慎等部羁縻即可,待来年春暖再图之。”
“大军当速归休整,以保全元气。”
“臣戎马一生,得陛下信重,死无憾。唯愿陛下保重龙体,社稷永固。”
字迹渐渐潦草,最后戛然而止。那是生命的终结。
“噗——!”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刘据口中喷出!溅落在明黄的龙袍和那份染血的遗表上!触目惊心!
“陛下!” 殿内侍立的田千秋、桑弘羊等重臣和内侍,无不骇然失色,惊呼着扑上前!
刘据抬手制止了他们。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空洞得可怕。
他缓缓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巨大的东北舆图前。手指颤抖着,抚过那片刚刚被鲜血染红的白山黑水,最终停留在“弱水”的位置。
“赵卿……” 一声低沉、沙哑、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的悲鸣,在寂静的殿内响起。
“巫蛊之祸,朕孤悬东宫,群臣避之唯恐不及……”
“唯卿率北军将士仗剑而来,护朕周全……”
“朕登基以来,内忧外患,卿为朕定河南,平辽东,灭鲜卑……”
“朕视卿如股肱,如长城……”
“为何……为何苍天如此不仁!”
刘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悲愤与不甘!他猛地一拳砸在舆图上!震得图架嗡嗡作响!
“天欲亡朕之臂膀乎!”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这位年轻帝王的眼中滚落,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他背对着群臣,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那不仅仅是一位帝王失去大将的悲痛,更是失去了一位在至暗时刻给予他支撑、在帝国危难时力挽狂澜的挚友与恩人!
良久,刘据才缓缓转过身。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恢复了帝王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无尽的哀伤与决断。
“传旨!”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追赠!大将军赵破奴!”
“大司马!大将军!”
“封——靖安侯!食邑万户!世袭罔替!”
“谥——武烈!”
“赐!金缕玉衣!黄肠题凑!”
“命!少府!工部!以王礼治丧!”
“其子赵安国袭爵!加侍中!入宫宿卫!”
“北征三军将士!抚恤加倍!”
“阵亡者!厚恤其家!免赋十年!”
“伤残者!赐田授宅!官养终身!”
“有功将士!论功行赏!皆升一级!”
“着丞相田千秋!代朕持节!亲赴弱水迎大将军灵柩!”
“沿途州郡!官吏军民!皆需素服!跪迎!”
“灵柩归京!葬于茂陵之侧!与卫青!霍去病同列!”
这份追封与哀荣,厚重得令人窒息!大司马大将军、万户侯、王礼下葬、陪葬茂陵……每一项,都是对一个武将功勋的极致肯定!
刘据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他对赵破奴无以复加的感激、痛惜与追思!
战略转向:内迁与收缩
巨大的悲痛之后,是冷静的决断。刘据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眼神复杂。
“赵卿遗表所言甚善……” 他低声自语,带着深深的疲惫。
“此战虽胜,然代价惨重……”
“赵卿陨落,军中失帅……”
“塞外苦寒,疫病横行……”
“数十万大军,数十万降俘,滞留冰天雪地……”
“粮道漫长,补给维艰……”
“肃慎等部虎视眈眈……”
“若强留大军驻守辽阔北疆……”
“恐非但不能巩固胜果……”
“反会拖垮大军,耗尽国力……”
“届时内忧外患必生!”
刘据的声音越来越坚定,他抬起头,看向田千秋和桑弘羊:
“传朕旨意!”
“即令!代大将军任安!”
“依赵大将军遗策并朕旨意!”
“尽迁!鲜卑降俘!无论贵族部众!凡十余万口!”
“悉数内迁入塞!”
“打散安置于幽州、冀州、并州、司隶等地!”
“编户齐民!严加管束!授田耕作!使其渐沐王化!”
“肃慎及其余东北零散部落!”
“暂羁縻安抚!赐予盐铁布帛!承认其首领地位!”
“待来年开春!局势稳定!再行招抚或征讨!”
“大军!”
“除留必要戍边之师扼守辽西、右北平、辽东要隘!”
“主力各部即刻拔营!班师回朝!”
“务必在大雪封山之前撤回关内!”
“缴获战利!”
“牛羊马匹尽数驱赶入关!充实边郡!”
“金银珍宝粮秣辎重悉数运回!”
“此乃国策!” 刘据的声音斩钉截铁:“任安!务必速办!不得延误!”
“另!传旨沿途郡县!全力接应!安置降俘!保障大军归途!”
“诺!”
田千秋、桑弘羊齐声应命。他们深知,这看似保守的收缩,实则是当前最稳妥、最能保存实力的选择。
若非赵破奴突然病逝,以他的威望和能力,或可尝试在东北建立更稳固的统治。然而,斯人已逝,帝国不得不面对现实。
凯旋的悲歌:缺憾的胜利
靖难八年的冬天,汉军主力在漫天风雪中,踏上了南归的征程。队伍庞大而沉重。
士兵们扛着染血的旌旗,押送着长长的俘虏队伍,驱赶着成群的牛羊马匹,满载着缴获的珍宝粮秣。
他们脸上带着胜利的疲惫,眼神中却难掩一丝迷茫。主帅的陨落,如同笼罩在凯旋荣光上的一层阴霾。
队伍的最前方,是一具巨大的、覆盖着玄色龙纹棺罩的灵柩。由八匹纯黑的骏马牵引,由最精锐的北军将士护卫。
灵柩所过之处,无论军民,皆肃穆跪拜,泣声一片。那是他们敬爱的大将军,帝国的武烈侯,赵破奴的归途。丞相田千秋,手持节杖,亲自护送。
五 十余万鲜卑降俘,扶老携幼,在汉军的押送下,步履蹒跚地行走在风雪中。
他们眼神麻木,对未来充满恐惧。等待他们的,是陌生的土地和未知的命运。
这场北伐,汉军以雷霆之势覆灭了鲜卑王庭,拓地千里,威震东北亚。然而,巨大的伤亡,海量的物资消耗,以及无可替代的统帅赵破奴的陨落,都给这场胜利蒙上了沉重的阴影。
它是一场辉煌的胜利,却也是一场带着深深缺憾和刺骨悲痛的胜利。
刘据站在未央宫的高台上,遥望北方。风雪迷蒙了他的视线。他仿佛看到了那支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队伍,看到了那具象征着帝国荣耀与伤痛的灵柩。
“赵卿……” 他低声呼唤,声音消散在风雪中。
“此战本可完美……”
“然天不假年……”
“这白山黑水……”
“终有一日……
“朕必使之永固!”
他的眼神,在悲痛中,渐渐凝聚起更深的坚毅与决心。赵破奴用生命换来的胜利,他必须守住!
帝国的东北疆域,终将在他的手中,迎来真正的安宁与繁荣!
只是此刻,他必须忍耐,必须收缩,必须为帝国,保存那浴血奋战后,所剩不多的元气。风雪中的归途,是结束,也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