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年·冬·西海畔:
大雪初霁,但严寒依旧主宰着西海荒原。汉军营垒内,虽然物资暂时无忧,但持续的非战斗减员和城外羌人虽低效却日益成型的围困,像两道逐渐收紧的绞索,让气氛重新变得压抑。
中军帐内,炭火盆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将领们眉宇间的凝重与焦虑。周云再次召集了麾下所有高级将领,议题只有一个:下一步何去何从?是守,是走?
会议伊始,随军首席医官率先发言,他的脸色因连日操劳而显得苍白憔悴,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将军,诸位将军,卑职恳请,万不可即刻言突围之事!”他环视众人,声音沉重,“营中现有轻伤员及高原反应初愈者,不下万人!彼辈伤势未平,身体虚弱,此刻若强行驱使其长途奔袭、攀山越岭,与令其送死何异?”
他详细解释道:“伤口未愈,易再崩裂感染;身体初适高原,若再经历剧烈活动与海拔变化,旧疾极易复发,甚至暴毙于途!卑职斗胆请命,若能再予十日,乃至半月光阴,使彼辈得以初步康复,身体稍固,则突围生还之望,方能大增!此时贸然行动,恐…恐途中折损,更甚于守城之战!”
医官的话,是从生命的角度出发,充满了人道主义的考量,也符合医学规律。
帐内一时沉默,许多将领暗自点头,谁也不愿看着那些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同袍,又因为仓促决策而白白葬送。
固守待援派:希望于外的期盼
紧接着,一部分将领提出了“固守待援”的主张。一位资历较老的中郎将起身道:
“将军,医官之言有理。而我军更深一层考量:我等数万大军深入敌后,朝廷岂能不知?如今我等音讯隔绝已近旬月,长安、河西岂无察觉?末将不信,陛下与朝廷会对我等不闻不问!”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语气也激动起来:“公孙遗将军手握四万精兵,驻守东线!即便其谨遵将军此前军令,不敢擅离职守,但若久无我等消息,凉州都督府、乃至朝廷,必会下令其出兵接应探查!届时内外夹击,羌人围困必破!我等只需坚守待援,方为上策!”
这个想法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希望:将生存的希望寄托于外部的救援。他们认为,朝廷不可能放弃这样一支大军,援军迟早会来。
现实突围派:绝望于内的判断
然而,立刻有将领起身反驳,语气激烈:
“固守待援?简直是坐以待毙!”一位性如烈火的骑都尉拍案而起,“指望公孙将军?大总管当初给他的军令是什么?‘深垒固守,绝不让羌人一兵一卒越过防线’!”
“公孙将军其人,谨慎有余,魄力不足!无朝廷明令或将军确切消息,他绝不敢擅离防区半步!等他请示朝廷,朝廷再决议发兵,来回需多少时日?我等粮草虽足,又能支撑到几时?”
他指着帐外,声音陡然提高:“更别提城外羌人虽蠢,也在日日挖沟垒墙!现在不冲出去,等其围困工事稍有成型,我军突围难度将倍增!届时才是真正的瓮中之鳖!末将以为,当断则断,应趁羌人新败、士气低落、围困未严之际,尽快精选锐士,杀出一条血路,东归求活!等待,就是等死!”
现实派的观点冷酷却直指核心:外部救援不确定性太大,甚至可能根本不会来。不能将数万将士的性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希望上,必须主动寻求生机,哪怕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两派意见激烈交锋,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主张坚守者,强调伤员需要时间恢复,相信朝廷不会抛弃他们。
主张突围者,强调等待的风险更高,必须掌握主动权。
双方争论不休,都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统帅周云,等待他的最终决断。
然而,此时的周云,早已失去了翻越祁连山时的锐气和决断力。巨大的伤亡数字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每一次决策都关系到数万人的生死,让他倍感压力,如履薄冰。
他既害怕仓促突围会导致大量伤员和体弱者死于路途,让之前的坚守失去意义;又担心固守下去,真的会错失突围良机,最终全军覆没。
他内心天平摇摆不定,两种可能带来的可怕后果都让他难以承受。
在长时间的沉默后,他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突围之事,关乎全军存亡,不可不慎…亦不可不慎之又慎。”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选择了一个看似折中,实则拖延的方案:
“眼下情报不明,羌人动向亦需进一步探查。我军…仍需时间休整,至少让伤员情况更稳定一些。”
“这样吧,再观察几日。多派斥候,严密监控羌人围困进度及其各部调动情况,尤其注意其粮道与士气。”
“我等…也再仔细权衡利弊。待情况更明朗些,再做最终决断。”
这个“再观察几天”的决定,透露出周云内心深处巨大的犹豫和不敢负责的心态。
他将最终的决定推迟了,希望能有新的变数出现,或者只是单纯地希望时间能帮他做出选择。
众将闻言,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理解主帅的压力,遂不再多言,各自领命而去。
会议结束,帐内只剩下周云一人。他颓然坐回椅中,望着跳动的炭火,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他知道,拖延本身也是一种选择,而且可能是一种更危险的选择。时间,并不一定站在他们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