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压顶的第七个时辰,青云山大殿的青铜兽首香炉里,檀香被压得蜷成一团,散不开。
田不易攥着茶盏的手青筋直跳,杯底与木案相碰,发出细碎的“咔嗒”声。
“正魔大战都过去三月了!”他重重放下茶盏,茶水溅湿了青布道袍前襟,“这雷云里的气儿比兽神现世那会儿还阴!诸位说说,莫不是那万毒门余孽又在捣什么鬼?”
大竹峰首座宋大仁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我今早去后山巡过,竹林里的灵竹全蔫了,叶子卷得像被抽干了精魄——倒像极了十年前那回……”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人群里的陆雪琪。
十年前,大竹峰老猴暴毙。
陆雪琪垂眸盯着自己的绣鞋尖,鞋面上那朵并蒂莲被烛火映得泛红。
她没接话,指尖悄悄掐了掐腰间的天琊剑穗——剑穗上的银铃纹丝不动,可她分明听见了,从朝阳峰祠堂方向传来的,极轻极轻的震颤,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某种蛰伏的东西在舒展筋骨。
“依我看,许是天地异变。”苍松道人摩挲着腰间的噬血珠,珠子在他掌心泛着暗红,“毕竟自那回诛仙剑阵异变后,这方天地的灵气就不大对劲儿……”
“住口!”田不易拍案而起,震得供桌上的三清像都晃了晃,“诛仙剑阵是我青云根基,岂容你胡言!”他喘着粗气坐下,眼角的皱纹里凝着细汗,“总之,各峰加强戒备,夜间不许弟子随意走动——散了吧。”
众人鱼贯而出时,陆雪琪落在最后。
她望着殿外翻涌的铅云,忽然想起今早路过练功坪时,看见的那道身影。
韩林倚在青竹旁,脊背弯得像根被风雨打垮的芦苇。
他咳得很用力,指节抠进竹皮里,指缝间渗出的血珠顺着竹节往下淌,在青竹上染出条蜿蜒的红线。
有个路过的外门弟子惊呼:“守剑人前辈受伤了!”他便顺势跌坐在地,袖口的血渍晕开,像朵开败的红梅。
“小竹峰的灵玉师姐说,守剑人前辈咳血时,连内腑都震碎了。”那弟子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响,“可我总觉得……他看我的时候,眼睛亮得不像重伤的人。”
陆雪琪攥紧了袖中的玉牌。
她知道韩林在装——三天前她去祠堂送新采的晨露,亲眼见他徒手捏碎了块玄铁,指节上连道白印都没留。
可他偏要在弟子们面前示弱,偏要让魔教探子把“守剑人状态低迷”的消息传回滴血洞、万毒门。
月上中天时,陆雪琪端着青瓷壶推开了祠堂的木门。
烛火在风里打了个转,映出韩林苍白的脸。
他半倚在蒲团上,胸口的衣襟染着暗褐血痕,见她进来,便要挣扎着起身,却被她按住肩膀:“躺着。”
青瓷壶搁在案上,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眉眼。
陆雪琪望着他眼下的青黑,忽然开口:“有人说你装病。”
韩林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我也觉得你在装。”她从袖中摸出枚玉简,指尖在香炉底部叩了叩——那是她前日里翻遍藏经阁,从《上古飞升碑文残卷》上拓下来的,“但装得妙。”
玉简贴着香炉的青铜底,发出极轻的“叮”声。
韩林望着她的指尖,忽然笑了,笑得很轻,像片落在水面上的羽毛:“你怎么知道?”
“你咳血时,血珠溅在竹节上的位置。”陆雪琪转身去关窗,晚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腰间的天琊,“竹节间距三寸,你第一口血溅在第三寸,第二口在第七寸——若真是内腑震碎,血线该是乱的。”
韩林望着她的背影,喉间的笑意散了,换成了某种温热的东西。
他想起三年前在大竹峰,她举着剑要砍他时的冷脸;想起半年前正魔大战,她为他挡下的那记阴火掌。
此刻月光落在她发间,把那根白玉簪子照得通透,倒像他藏在系统空间里的那枚因果丝线,看着脆弱,实则能勒住天地咽喉。
“谢了。”他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剑。
陆雪琪没回头,只是伸手理了理案头的烛芯。
火光骤亮时,她瞥见香炉里的香灰动了动——不是被风吹的,是从炉底传来的震颤,像有什么东西在沉睡中翻了个身。
“我走了。”她提起青瓷壶,走到门口又停住,“明日卯时,朝阳峰后山有片野菊开了。”
韩林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扶着案几站起。
他的指尖掠过香炉底部,触到那枚玉简的轮廓,忽然想起无咎道人临终前说的话:“这香炉是用不周山的玄铁铸的,能镇气运,也能……”
他顿住,目光落在香炉旁的木匣上。
匣子里躺着三支香,香身缠着金线,是他用三次限时签到换来的,专门用来唤醒残魂。
窗外的铅云还在增厚,隐约能听见闷雷在云层里滚动,像某种巨兽在苏醒前的低吼。
韩林拈起一支香,在烛火上点燃。
青烟腾起的刹那,香炉里的香灰突然凝成了字。
青烟在香炉口打了个旋儿,突然笔直冲上梁顶。
韩林盯着那缕烟,喉结动了动——这是无咎道人残魂即将显形的征兆。
他指尖掐着的香灰簌簌落在案上,像极了三年前老守剑人咽气前,从指缝漏下的星点烛泪。
咳......
沙哑的轻咳从香炉里漫出来。
韩林猛地抬头,便见一团半透明的光影从香灰中浮起。
那是个身着青灰道袍的老者,眉目间的皱纹比记忆里更深,却仍带着股能压得住千军万马的沉稳。
他望着韩林,嘴角先弯了弯,才叹道:好小子,装得比我当年还像。
韩林的膝盖突然一软。
他本想行个大礼,可眼前这道虚影淡得能看见背后的烛火,他怕动作大了会惊散它。师父。他声音发颤,像极了初入祠堂时,捧着守剑人令牌的生涩模样,您说过这香炉能镇气运,也能......
也能照见被篡改的天道。无咎道人抬手,虚虚点向案上的玉简。
他的指尖穿过玉简,在青铜炉壁上留下道淡金色的光痕,你拓的碑文缺了半页。
真正的飞升契约,藏在字缝之间
韩林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今早装咳血时,故意溅在竹节上的血珠——那些看似随意的落点,原是在模拟碑文中被截断的气脉走向。
原来不是他猜错了方向,是有人把契约的抽走了,只留张血肉模糊的皮。
要怎么看?他抓起玉简,指腹几乎要把玉面抠出痕来。
无咎道人的虚影开始变淡。
他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沙:用你的血,你的命......话音未落,香炉里的青烟突然倒卷,将虚影重新吸了进去。
只剩最后半句飘出来:去换双能看透规则的眼睛。
韩林的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望着逐渐熄灭的香头,忽然想起系统空间里那行猩红提示——【定制签到:字缝解析术(需消耗一缕寿元)】。
这是他昨日在祖师堂签到时,系统突然弹出的隐藏选项,当时他还疑惑为何需要用寿元换的本事,此刻终于明白。
他咬着牙吐出这个字。
剧痛从眉心炸开,像有把烧红的匕首在剜他的魂魄。
韩林踉跄着扶住案几,指节泛白。
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玉简上的文字突然了,每个字都像被线牵着的木偶,在虚空中翻转身子。
他听见系统机械的提示音在耳畔炸响:【消耗寿元30年,获得字缝解析术(初级)】。
血色小字从玉简缝隙里渗出来,像伤口里爬出来的虫。
韩林屏住呼吸,逐行读下去——
凡欲飞升者,需立誓:以本源意志为契,献祭于守门者;凡违誓者,神魂俱灭,永堕轮回;守门者持契,不沾因果,不坠轮回......
蚊道人......韩林喃喃重复这个名字,突然笑出声。
他终于明白为何每次斩因果时,那团黑雾都像块浸了油的抹布,刀砍不断,火烧不化——它根本不是生灵,是契约本身凝成的规则具象!
原来不是它在吸这方世界的本源。他闭目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是所有想飞升的修士,都在主动把本源意志喂给它。
窗外的铅云突然裂开道缝,月光漏下来,正好照在香炉上。
韩林望着炉壁上若隐若现的纹路,忽然想起无咎道人说过的另一句话:守剑人守的不是剑,是这方世界的。而系统给他的定制签到,哪里是简单的兑换功能?
分明是能在上动刀子的刻刀!
重写契约......他摸着腰间的守剑令,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脉,这才是我该做的。
话音未落,香炉突然剧烈震动。
韩林本能地后退两步,便见炉壁上浮现出一道暗紫色符文。
那符文扭曲如活物,每道纹路都在渗出黑血般的光。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天道反噬的征兆——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正在察觉他对规则的窥探。
叮——
极轻的脆响从门口传来。
韩林猛地转头,正看见陆雪琪站在门槛处。
她手里的青瓷壶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碎成几片,晨露在青砖上洇出片水痕。
而她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他面前的虚空——那里,系统界面的金色光带若隐若现,像条盘在天地间的巨蟒。
韩林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系统提示的新任务:【当非宿主首次目击系统界面时,触发主线任务:规则守护者】。
此刻月光穿过她的发梢,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那道暗紫符文上,像根即将点燃的引信。
香炉里最后一缕青烟消散时,陆雪琪轻声开口:那光......是什么?
韩林望着她眼底翻涌的疑惑与信任,忽然笑了。
他弯腰捡起块碎瓷片,在掌心划了道血痕。
鲜血滴在炉壁符文上,发出的声响。
是时候,让你看看,守剑人真正在守什么了。他说。
炉壁上的符文突然暴涨,将两人笼罩在一片血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