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南方天际的金蚊群在月光下泛着冷鳞,像被谁用墨笔在夜幕上点了亿万粒血珠,却又整齐得诡异——每只金蚊振翅的频率都分毫不差,连最边缘的那只,翅膀扬起的角度都与中心保持着某种玄奥的共鸣。
它们在同步感知。陆雪琪的声音像浸了寒潭的剑刃,青釭剑在她掌中嗡鸣,剑脊的冰纹顺着她手腕爬向小臂,每一只都是眼睛,每一双眼睛都连回本体。她转头看他,眼尾被雷火烧焦的碎发翘着,却比任何时候都亮:你说过,蚊道人要的不是杀你,是让你成为的守门人。
韩林喉结动了动。
系统在识海深处跳动的倒计时突然变得清晰,71:58:32——比他心跳还快的数字。
他望着那些金蚊,忽然想起幼时在祖师祠堂看到的古卷:蚊道人最擅万念同观,用分身投影构建监视网,每个投影都是本体的感官延伸。所以它们不是来进攻的。他低声,指腹摩挲着伪·天道笔的笔杆,笔身的金纹突然烫得灼手,验货
陆雪琪没接话,转身走向祠堂屋顶。
她的裙角扫过青石板,沾着血的鞋尖在砖缝里碾出个浅痕——那是方才挡雷暴时被劈碎的瓦片扎的,可她像完全没察觉,抬手从袖中取出枚暗黄符纸。
符纸边缘画着扭曲的星图,正是韩林上月在大竹峰后山签到得来的断因果符,本是用来遮蔽渡劫修士的天机线,此刻却被她逆着纹路撕开。
雪琪?韩林刚要开口,便见她指尖快速结了个隐字诀。
符纸腾起幽蓝火焰,没有灰烬,只有一缕青烟钻进屋檐的瓦当。
祠堂的气机突然沉了下去,像被抽干生气的老人,连檐角铜铃都不再轻响。
陆雪琪跳下来时发梢扫过他鼻尖,带着淡淡血腥气:我把祠堂伪装成油尽灯枯的能量场。她抬手指向金蚊群,它要确认你是否在契约轨迹里,我们就给它看最虚弱的守剑人——虚弱到连祠堂都护不住。
韩林望着她染血的指尖,忽然笑了。
那笑从眼底漫上来,连眉峰都软了些:你装病装得久了,连我都快信了。
这次,我陪你骗到底。陆雪琪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比青釭剑更锋利。
祠堂内突然传来的一声。
韩林转头,见供桌上的青铜香炉正在震动,无咎道人的残魂从炉中浮起,白眉皱成川字:小友,你要动那支笔了?
韩林没说话,抽出腰间的短刃。
刀刃划过手腕的瞬间,鲜血涌出来,不是寻常的红,带着极淡的金芒——那是守剑人本源的颜色。
他将伪·天道笔浸入血中,笔锋立刻泛起涟漪,像块投入水的玉。
陆雪琪站在他身侧,青釭剑横在两人之间,剑气织成无形屏障,将血腥味锁在三尺内。
这不是献祭。韩林望着空中浮动的碑文虚影,那是他用系统解析出的契约核心,是仪式感。笔锋触到二字的刹那,整个祠堂的灵气都开始扭曲。
金蚊群突然躁动起来,最前排的几只撞在无形屏障上,碎成光点,却又在瞬间重组。
韩林能感觉到,有某种冰冷的意志正顺着笔锋钻进来,像蛇信子扫过他识海。
它在读取信号。无咎残魂的声音发颤,你疯了?
这是引狼入室——
但它只会读到我想让它读的。韩林咬着牙,笔锋在上拖出一道血线。
那两个字突然扭曲起来,像是被高温烤化的蜡,边缘渗出暗紫色的雾气——那是契约本身的排斥力。
他能清晰听见系统的警报在轰鸣,本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可他反而笑了:蚊道人要的是守剑人主动归顺的证据,我就给它看变成的假象。
陆雪琪的手按上他后背。
她的掌心烫得惊人,像团烧不尽的火,顺着脊椎往他心口钻。
韩林的本源流失突然慢了些——她竟在偷偷渡灵气给他。
他偏头看她,正撞进她眼底的星火:专心。她说,我还没看够你破局的样子。
香炉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无咎残魂的身形开始模糊,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急:不对!
那抹扭曲里有......
有什么?韩林的笔顿在半空。
碑......无咎的残魂突然被一道金芒碾碎,香炉坠地,在青石板上滚出半圈。
南方天际的金蚊群同时振翅。
亿万股暗红气流汇聚成漩涡,中心处缓缓浮现出一只比月亮还大的瞳孔——那是蚊道人本体的投影,正死死盯着祠堂方向。
韩林望着那只瞳孔,忽然感觉伪·天道笔在发烫。
笔锋所指的碑文虚影里,有个极淡的光点在闪烁,像被灰尘盖住的星子。
他想起无咎残魂最后那个字,喉间突然发紧——碑?
系统倒计时跳到70:01:23。
陆雪琪的剑突然刺穿他身侧的虚空。
那里本什么都没有,此刻却裂开道细缝,漏出缕漆黑雾气,带着腐肉的腥气。
它们等不及了。陆雪琪将剑转了个花,雾气被剑气绞成碎片,但我们的戏,才刚演到精彩处。
韩林低头看向手腕。
伤口已经止住血,血珠凝在笔锋上,像颗将坠未坠的红宝石。
他重新举起笔,对准碑文虚影里那个闪烁的光点——那里,似乎藏着比更核心的秘密。
金蚊群的嗡鸣震得屋檐落瓦。
韩林望着南方那只巨眼,轻声道:想看真相?
我就让你看个够。
笔锋落下的瞬间,整个青云山的灵气都开始沸腾。
祠堂内的青铜香炉突然发出裂帛般的轻响。
韩林刚要抬笔,余光瞥见炉身浮起一缕青灰色烟线——那不是普通的香灰,而是无咎道人残魂最后的气根。
烟线在半空凝出半截手臂,指尖泛着焦黑,却精准点向韩林腰间悬挂的玉简。
小友!无咎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带着碎裂的刺响,你改的是副本,它守的是原件!
韩林的笔锋在虚空中顿住。
他能感觉到,蚊道人那道巨眼的投影正顺着笔意灼烧而来,可此刻无咎残魂的话更让他血液凝固。
他低头看向被灵气托浮的玉简——那是他前日从祖师祠堂暗格里翻出的守剑人秘典,封皮上的二字正渗出暗红血渍。
碑文不在人间。无咎的烟手颤抖着划过玉简残缺的边缘,那是写在天地规则裂缝里的活文字,你看见的不过是裂隙漏出的影子!
真正的锚点......在飞升通道的裂隙深处。
韩林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想起幼时在祠堂翻到的古卷,曾记载天地初开,规则如绢帛,裂隙处可写命数,却从未想过诛仙世界的契约竟藏在这种地方。
蚊道人用亿万分身监视人间,原来根本不在意地面上的假象——它真正的依仗,是藏在规则裂缝里的!
如何能看见那道缝?陆雪琪突然开口。
她的青釭剑仍横在两人身侧,剑尖却微微下垂,显然也被这信息震得气血翻涌。
韩林的识海突然亮起系统提示:【检测到关键情报触发隐藏签到点裂隙映照术。
签到条件:消耗三日系统权限(冻结后续签到\/兑换功能)。
是否确认?】
他盯着系统提示,喉结动了动。
三日前为了伪造契约波动,他刚用本源换过伪·天道笔的时效;此刻再冻结系统,相当于在蚊道人的监视下自断一臂。
可如果不看清那道缝......
确认。他咬着后槽牙吐出两个字,话音未落,识海便传来尖锐的刺痛——那是系统权限被强行抽离的反噬。
陆雪琪的手立刻按上他背心。
她能感觉到他体内的本源像漏了底的瓷碗,正不受控制地流逝,可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仿佛要撑住整片天。
韩林!她低唤,声音里裹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别怕。他转头对她笑,眼角却渗出金血,我要......看清楚那只老蚊子藏了什么宝贝。
话音未落,他的双目突然泛起熔金般的光。
祠堂的青砖灰瓦在他眼中褪去颜色,化作无数流动的丝线——那是天地规则的脉络。
他顺着无咎残魂指引的方向望去,南方三百里外的虚空突然裂开道细缝,像被利刃划开的幕布。
缝隙深处,半截燃烧的碑石正浮在混沌中,表面的文字不是刻上去的,而是由规则之力凝铸,每一笔都在吞噬周围的灵气。
找到了。韩林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滚烫的热度。
他终于明白蚊道人为何不急着杀他——这半截碑石才是真正的锁,而他作为守剑人,是唯一能触碰到锁芯的钥匙。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签到成功。
当前系统权限冻结,剩余时间:71:59:59】
韩林猛地闭上眼。
金芒从他睫毛缝里漏出来,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仿佛刚从深海里浮出水面,指尖的伪·天道笔坠地——这是他刻意营造的假象。
雪琪。他抬起头,眼底的锐利被疲惫彻底掩盖,告诉他们......我撑不住了。
陆雪琪一怔。
她望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忽然明白了他的打算——要让蚊道人以为守剑人已经油尽灯枯,才会放松对的警惕。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伪·天道笔,指尖触到笔杆时微微发烫,我这就去传信。
她转身走向祠堂门口,裙角扫过香炉时顿了顿。
无咎残魂的烟线已经彻底消散,只剩炉身还在微微震颤。
她回头看了韩林一眼,见他正闭目靠在供桌上,胸口的起伏浅得几乎看不见,像具被抽走生气的躯壳。
门扉在她身后合拢的瞬间,韩林的睫毛轻轻一颤。
他睁开眼,眸中寒芒如刃,哪里还有半分虚弱?
他伸手按住心口——那里正贴着陆雪琪方才偷偷塞给他的聚气丹,药香混着她袖中残留的剑穗香,像团小火苗在他体内跳动。
现在,该我去拜访那只老蚊子了。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就在这时,一声脆响从脚边传来。
韩林低头,看见方才跌落的香炉不知何时裂了一角,细如发丝的金色丝线正从裂缝中钻出来,缓缓没入地面。
那丝线不似金蚊群的凶煞,反而带着某种冰凉的审视,像谁正隔着千里之外,用这根线轻轻戳了戳契约的核心。
韩林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望着那道金线,忽然想起无咎残魂最后消散前的眼神——那是种看透了更深处危机的忧虑。
祠堂外,金蚊群的嗡鸣仍在继续。
而在这方寸之地,一场更隐秘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