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涧,溪流淙淙,水汽氤氲。奇花异草点缀在湿润的岩壁与溪畔,散发着混合的药香。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冠洒下斑驳的光点,本该是生机盎然之地,此刻却因姜璃的存在,而笼罩上一层无形的清冷。
苏沐晴跟在姜璃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专注地辨认着涧边的药草,寻找着姜璃所需的“三叶凝露草”,动作麻利却难掩一丝拘谨。她不敢多言,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离开。
姜璃步履轻盈,如同行走在云端。她并未催促,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涧边生长的药草,偶尔会停留在某株不起眼的植物上,指尖微动,一道无形的气机拂过,仿佛在感受其内蕴的生机与天地法则的微妙联系。
“苏师妹药理根基颇为扎实。”姜璃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涧水的单调,清冷悦耳,听不出情绪,“这株‘蛇信兰’,生于阴湿背光之处,性寒带微毒,常被误认为‘清心兰’。师妹却能一眼辨明。”
苏沐晴正弯腰采摘一株沾着露水的凝露草,闻言动作一滞,忙道:“师姐谬赞了。只是…只是平日接触得多些。”她不敢居功,更不敢在天道行走面前卖弄。
姜璃缓步走到苏沐晴身侧,目光落在她因采摘而沾上些许泥污的手指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肉,看到更深层的东西。“医者仁心,苏师妹为救治同门,不惜以身犯险,深入禁地外围,耗损本源,此心可嘉。”她的话语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褒扬,如同神明在点评凡人的善行。
苏沐晴心头一紧,连忙道:“同门有难,沐晴只是尽了本分,不敢当师姐赞誉。况且…我们并未深入核心区域,只是在外围遇险。”她下意识地强调着“外围”二字。
“哦?”姜璃微微侧首,清澈的眼眸直视苏沐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外围?据我所知,古树禁地外围虽有些凶兽,但能将石昊师弟伤至如此境地,甚至引动禁地深处死气异动的…恐怕不多。”她的语气平淡,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苏沐晴竭力维持的说辞。
苏沐晴脸色微白,握着药草的手心沁出冷汗。她强自镇定:“确实…确实遇到了一头极为狂暴的变异铁背熊,濒死反扑,石师兄是为护我才…至于死气异动,我们当时只顾逃命,并未察觉。”她的解释有些苍白。
姜璃静静地注视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看透灵魂深处的慌乱。涧水潺潺,气氛陡然变得凝滞。
“原来如此。”姜璃终于移开目光,语气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追问只是无心之言。她话锋一转,却更显深意:“天地运行,自有其道。万物生灭,皆循天理。医者之道,在于调和阴阳,顺天应命,导引生机归于正途。强行逆转生死,逆天而行,非但事倍功半,恐还会引来…不祥的反噬。”她的话语如同天籁纶音,阐述着至高无上的法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沐晴听得心头剧震。这看似在谈论医道至理,字字句句却像是对她强行救治石昊、透支生命本源行为的评判!更隐隐指向了那神秘出现的死气!她低着头,不敢接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姜璃的目光再次扫过苏沐晴苍白的脸和那掩藏不住的虚弱气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看待一件珍贵却染上了瑕疵器物的复杂神色。她语气放得更加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苏师妹天资聪颖,心性纯善,在医道一途本可大有作为。何须执着于某些…注定偏离正轨、甚至沾染不洁之途的执念?天道至公,亦有慈悯。若愿放下不必要的牵绊,一心体悟天道自然的生息之道,前途…不可限量。”
放下牵绊?不必要的执念?苏沐晴猛地抬头,撞进姜璃那双看似清澈无波、深处却仿佛蕴藏着星海旋涡的眼眸中。一瞬间,她明白了!姜璃在指云九幽!她在暗示自己离开云九幽的圈子!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被冒犯的愤怒涌上心头,苏沐晴的脸颊因激动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多谢师姐指点。只是,沐晴愚钝,只知同门之情,手足之义,乃人之根本。若见死不救,背弃信义,纵使求得长生大道,又有何意义?恐怕…也非天道所言的‘正途’吧?”她的话语带着一股倔强的力量,直视着姜璃。
空气仿佛凝固了。
姜璃脸上的温和之色淡去,如同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她静静地看了苏沐晴片刻,那目光平静依旧,却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漠然。溪涧的水声似乎也小了下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
“人之根本?”姜璃的声音很轻,像一片雪花飘落,“在永恒的秩序面前,太过渺小,也…太过易变。”她不再看苏沐晴,转身,素白的衣袂在湿润的空气中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药草已足,回去吧。”
苏沐晴看着那道清冷孤绝的背影,只觉得一股深沉的寒意浸透四肢百骸。刚才那一瞬间的对峙,耗尽了她仅存的勇气。她握紧了手中那几株沾着冰凉露水的凝露草,指尖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涧水的湿冷,提醒着她现实的冰冷与沉重。
试探结束了。姜璃的招揽带着冰冷的俯视,被她拒绝。而拒绝的后果…苏沐晴不敢深想。她只知道,这位看似完美的天道行者,比任何凶兽都要可怕百倍。她默默跟上姜璃的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