芩菡叹了口气，
“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趋光而来，如今风露城的情况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她看向望幽，态度干脆，
“聚光阵是不可能撤的。”
望幽点点头，并不意外。芩菡肯定会以冰夷一族的利益为优先。
“我对占领风露城并无想法，也无意与那两位魔王争个高低。但是……”
芩菡顿了顿，转头看向风露城的方向，仿佛透过重重水幕看到了那一城如今称得上安居乐业的各色魔族。
她又想起那个她亲自救下的女修，现下也正在风露城中过着平凡但安定的生活。
芩菡眼中的光亮被渊面上荡漾的天光闪烁的明明灭灭，最后她垂下眼，嘴角泛起一抹无奈的笑。
“但是，他们都守了规矩。”
再抬眼，她眸光灼灼，语气坚定，
“守了我芩菡定下的规矩，便当受我的庇佑。”
她转头又望向重夜，毫不退缩道，
“拱卫我从极之渊的百姓，便应为我的子民。”
望幽眨巴眨巴黑溜溜的眼睛，愣了下。
芩菡这是为了风露城那些人，放弃之前刻意虚化从极之渊的定位和避免与两魔王冲突的打算，准备跟听风正面对上了。
而且在魔神面前声称魔族百姓受其庇佑为其子民，她娘亲还真是一如既往地……
彪悍。
重夜却是神色如常，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怒意。
“我从不插手魔界封地之事。”
芩菡有些惊讶，望幽眼中却划过一丝了然。
“您的意思是？”芩菡问道。
重夜敲了敲承夜剑，银鳞尽职尽责地现身解释道，
“神主当年只是在沧浪殿周围圈定了碧落城，其余魔界十四城均是百姓自发聚集，后由魔王们自行划地管理的。”
魔蛟看向芩菡，眼中隐含着点赞赏，
“所以帝君如果想将风露城纳入麾下，无需经过神主同意。”
它晃了晃脑袋，咧着嘴接着怂恿道，
“杀了听风，风露城就是您的了。”
虽然之前望幽嘴上说让芩菡和听风打一架解决问题，但实际上总觉得这事最后还得身为魔界之主的重夜中和两方利益后说了算。
现下听银鳞这意思，原来重夜是对魔王的势力划分完全不管。
怪不得明明听风和司眉因为从极之渊的原因，专门上报了风露城如今人满为患的情况，重夜也从未表明如何处理风露城。
敢情他这个魔神就是个甩手掌柜。
望幽跳到银鳞身上，伸手又狠狠拔掉了魔蛟一根胡须。
杀什么杀，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抢人家地盘，夺人家臣民，还要取人性命，你是真当我冰夷一族比魔族还魔族啊！”
重夜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望幽一眼。
这话里的魔族，恐怕等同于心狠手辣、穷凶极恶、蛇蝎心肠等等一系列不太正面的形容词。
望幽假装没看到，继续对银鳞输出，
“再说了，明昊还在虎视眈眈，别人还没动手，我们自己倒是先内讧上，玉京那边要是知道了做梦都得笑醒。”
望幽边骂边用小爪子狠拍银鳞脑袋，引得银鳞连连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不用杀不用杀，帝君打败他也是可以的嘛！”
芩菡听见明昊的名字，皱了皱眉，略一思索便大致知晓了如今的状况。
“望幽说的对。魔界再怎么以强为尊，此事也是从极之渊不占理在先。我亦做不出强取豪夺赶尽杀绝之事，风露城一事最好是能平和处理。”
她看向望幽，
“你放心，此事我会与听风协商，即使达不成一致也会尽量避免冲突。”
现在的从极之渊与魔界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与听风也是利益共同体。大敌当前，芩菡不会蠢到去做还未伤敌便自损三千的事情，相信听风也是一样。
望幽却有些担忧。
从之前短暂接触的情况看，听风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
芩菡似是看出望幽心中所想，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表情傲然。
“从极之渊既然从此扎根魔界，与那两位魔王打交道是早晚的事。他们虽然都是屹立多年的强者，但你娘亲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脚虾。”
曾叱咤仙魔大战，与玉京仙帝应天分庭抗礼的冰夷女帝，又怎么可能因为想要区区一个风露城，就在与听风的对峙中败下阵来。
离开从极之渊的时候，芩菡还在嘱咐望幽，
“你就别操心风露城的事情了，赶紧恢复剩下的神力才是当务之急。”
正巧遇上来送信的小海獭，于是两只海獭面面相觑。
小海獭有些疑惑地围着望幽转圈圈，满脸问号。
它又挠了挠脑袋，还是搞不懂为什么眼前的家伙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但却不认识。
芩菡被这场景逗得忍俊不禁，
“你也不想一直顶着这副样子跟这小海獭相亲相爱吧？”
重夜、银鳞和苍泽纷纷笑出声。
望幽：“……”
她没好气地接过小海獭手中的信件，将小家伙推出了殿外。
“司眉的拜帖？”
芩菡点点头，
“你们来之前我就已经给两位魔王发过到从极之渊做客的邀请了，看来司眉是同意了。”
望幽若有所思。
看司眉的态度似乎对从极之渊很是亲善，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还是有她曾经与芩菡在战场上棋逢对手又惺惺相惜的缘故。
听风却并未回信。
看来此事难磨啊。
离开从极之渊后，重夜才突然问道，
“其实你很支持芩菡将风露城划入从极之渊的领地吧。”
虽然她没有直接说，但却也没有反对。
望幽坦然道，“当然。”
她趴在重夜肩上，双爪托腮，脸上是与动作完全不符的正经。
“其实我大概知道娘亲为什么这么做。除了风露城的那些百姓，更多地是为冰夷一族的将来打算。”
从极之渊已经落定魔界，以后避免不了要与魔界众人相处。
冰夷一族不可能永远龟缩在从极之渊中永不外出，他们需要了解所处的环境，甚至融入魔界，那么一个受从极之渊控制的风露城便是最佳的选择。
族人们可以在这里安全地适应新环境，可以与魔族相识相交。同样的，从极之渊若是因风露城确定了在魔界中的地位，也会为族人今后在魔界畅行提供最基本的倚仗。
况且现在的冰夷都是仙族，那是血脉和修炼方法决定的，但以后呢？
若混沌重启，冰夷一族有新生命降生，他们便有了成魔的新选择。那时风露城就可以成为他们了解并选择是否成魔的一扇窗口。
“所以风露城一事不能只看眼前，若此时因为不想与听风冲突就退让了，今后只怕会令冰夷一族在魔界中寸步难行。”
望幽站起身来，看向重夜认真道，
“从极之渊是我带来魔界的，我不能让族人觉得委曲求全。”
这也并不是一个委曲求全的选择，弃种异族虽然是条艰难的道路，但也好过被玉京时时刻刻惦记着灭族。
而想要冰夷一族生生不息，在魔界重新开始说不定会有新的机遇。
重夜闻言失笑，“有你和芩菡在，冰夷一族怎么可能委曲求全。”
这才不过二十年，风露城就已然建立起了新的秩序，并且民心所向。
望幽知道重夜不会平白无故问起她对风露城的态度，于是问道，
“你不是不管魔界十四城的事么？怎么，难道还怕从极之渊脱离掌控不成？”
她表情戏谑，语气调侃道，
“话说我一直以为魔神大人对魔界的统治滴水不漏，才能与擅纵人心的明神旗鼓相当，没想到你居然对自己界内之事压根不管？”
重夜却是理所当然道，
“我没明昊那么有闲功夫，当初圈定碧落城也仅是为了不落玉京下风。”
没想到后来主动依附的人越来越多，魔界慢慢初具雏形。
可人一多就容易混乱，他又懒得管这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所以从这些人中抓了几个顺眼的管理秩序。
“我只要掐着那几个处于魔界权力顶端的人的咽喉，做对了赏，做错了杀，自然能让整个魔界在我需要时为我所用。”
望幽闻言挑眉，“我看你是不想理事才是真的。”
重夜的御下手段简单粗暴，却十分有用。
相比威逼利诱笼络了不少氏族的明昊，她更欣赏这种直接的做法。
重夜并不否认，
“碧落城的建立不过一时兴起，后来我就提不起兴趣去扩张领土或者统治管理了。”
彼时的他就像小孩子新获得一张画纸，开始时兴致勃勃的在上面涂了两笔，随后便意兴阑珊地扔在一边，放任这画纸被风霜雨露侵染上自己的痕迹。
但到底是受了他的影响，魔界慢慢因他的观念形成了弱肉强食的行事准则。
他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但望幽却似乎并不太喜欢。
“你曾说你不太喜欢魔界，总觉得这里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
想起她当初在梦网中说这话的样子，重夜眉眼都柔和起来。
望幽也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你还说让我哪里不喜欢就自己改。”
重夜轻笑，
“嗯，那时候是想着等你成为新的魔神后，自然能对魔界的一切做主。”
他看向望幽，眼中澄澈如水。
“如今虽然有些出入，但好像也不算偏离的太多。”
灰白的水面倒映着望幽的影子，有风吹过，那眼中的水波便温柔地荡漾开来。
“让魔界成为你想要的样子，就从风露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