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砚是个民俗摄影师,专拍荒村古宅里的“烟火气”——或是蒙尘的窗棂,或是朽坏的门槛,镜头下的衰败总带着种诡异的美感。这次他盯上了雾岭村,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村落,传闻村里藏着一口千年铜铃,深夜会自行作响,引着亡魂打转。
驱车三小时,吴砚在日落时分踏进了雾岭村。村口的老槐树枯死多年,枝桠像干枯的手指抓着天空,树下立着块歪斜的石碑,“雾岭村”三个字被青苔啃得模糊。村里静得可怕,没有犬吠,没有鸡鸣,只有风穿过空屋的呜咽声,像谁在低声啜泣。
他选了村东头一间相对完好的土坯房落脚。房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串铜铃从门楣上垂落,“叮铃”一声,清脆得有些刺耳。铜铃小巧,表面刻着繁复的花纹,氧化的铜绿间透着暗红,像是凝固的血迹。吴砚眼睛一亮,这正是他要找的千年铜铃。
“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他笑着取下铜铃,翻来覆去地打量,镜头对准铜铃按下快门,闪光灯在昏暗的屋里亮起,照出墙角堆着的一堆孩童衣物,领口绣着小小的“吴”字。
夜里,吴砚被一阵急促的铜铃声惊醒。他猛地坐起身,发现那串铜铃正挂在床头,无风自动,“叮铃叮铃”的声响越来越密,像是在催促着什么。窗外的雾气不知何时浓了起来,白茫茫的一片,把月光挡得严严实实。
他抓起相机,推开门冲进雾里。铜铃声在前方引路,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脚下的泥路湿滑黏腻,像是踩在腐烂的尸体上。走了约莫十分钟,铃声停在了一座破败的祠堂前。
祠堂的门大开着,里面漆黑一片,隐约能看到正中央摆着一尊神像,神像前的供桌上,摆着七个小小的牌位,上面的名字都模糊不清,只依稀能辨认出每个牌位前都刻着“吴”字。
吴砚举起相机,刚要按下快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雾气中浮现出七个小小的身影,都是五六岁的孩童模样,穿着和墙角那堆衣物同款的衣裳,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
“叔叔,你拿了我们的铃。”最前面的小男孩开口,声音细弱,却带着穿透雾气的寒意。
吴砚浑身一僵,手里的相机差点掉在地上。他这才看清,每个孩子的脖颈上,都有一道细细的勒痕,暗红的印记像是刚留下的。“你们……是谁?”
“我们是雾岭村的孩子。”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这铃是锁魂铃,我们的魂被锁在里面,只有铃响,才能出来透透气。”
吴砚攥紧了铜铃,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铜铃上的暗红似乎更浓了。他想起出发前查的资料,雾岭村百年前曾发生过一场瘟疫,七个姓吴的孩童同时夭折,村民为了防止他们变成怨灵,就铸了这口锁魂铃,将他们的魂魄锁在里面,世代供奉。
“那你们现在想怎么样?”他强作镇定,镜头悄悄对准孩子们,按下了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孩子们的身影变得透明,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化作青烟消散在雾里。
铜铃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怨恨,“叮铃”声里夹杂着孩童的哭嚎,听得吴砚头皮发麻。他转身就跑,身后的雾气像是活了过来,化作一只只冰冷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角、头发,力道越来越大,像是要把他拖进深渊。
跑回土坯房时,吴砚已经浑身是汗,气喘吁吁。他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却发现屋里的景象变了——墙角的孩童衣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七个小小的身影,正围着床头转圈,嘴里念念有词。
“把铃还给我们……”
“我们要回家……”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吴砚感觉屋里的温度骤降,呼出的白气都带着冰碴。他突然想起相机里的照片,急忙掏出来翻看,照片里根本没有什么孩童,只有空荡荡的祠堂和模糊的牌位,而那串铜铃,在照片里竟然滴着暗红的血珠。
就在这时,铜铃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滚到孩子们面前。孩子们停下转圈,弯腰去捡铜铃,他们的手指触到铜铃的瞬间,身体开始扭曲、膨胀,原本稚嫩的脸庞变得狰狞,脖颈上的勒痕裂开,流出黑红色的血。
“不好!”吴砚猛地反应过来,这些孩子根本不是想拿回铜铃,而是想借着铜铃的力量挣脱束缚,变成真正的怨灵!
他想起村民的记载,锁魂铃不仅能锁魂,还能镇魂,一旦铜铃沾染活人的阳气,再被怨灵触碰,就会失去镇魂的功效。他刚才拿着铜铃跑了一路,阳气早已浸透铜铃,现在正好给了孩子们可乘之机。
吴砚转身冲向灶台,抓起一把干燥的柴火,又摸出打火机点燃。火焰升起的瞬间,孩子们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纷纷后退。阳气重的东西能克制怨灵,火焰正是他们的克星。
“你们别过来!”他举着燃烧的柴火,一步步后退,目光扫过墙角,突然看到那里摆着一个小小的神龛,神龛里放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血祭铃,魂归西”六个字。
血祭铃?吴砚心头一动。他想起自己刚才被柴火烫到手指,指尖还在流血。他咬了咬牙,抓起铜铃,将指尖的鲜血滴在铜铃上。
铜铃瞬间发出一阵耀眼的红光,“叮铃”一声巨响,像是惊雷在屋里炸开。孩子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身体在红光中一点点消融,化作黑色的烟雾。烟雾中,吴砚看到七个小小的身影渐渐清晰,他们的脸庞恢复了稚嫩,脖颈上的勒痕消失了,眼神里满是解脱。
“谢谢叔叔。”他们齐声说道,然后化作点点荧光,飞出窗外,消散在晨雾中。
铜铃上的红光渐渐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是铜绿间的暗红消失了,变得光洁如新。吴砚瘫坐在地上,看着窗外的雾气渐渐散去,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他捡起相机,翻看昨晚拍的照片,发现所有关于孩童的影像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串铜铃,在照片里静静地挂着,像是从未被触碰过。
天亮后,吴砚在祠堂的牌位前烧了三炷香,将铜铃放回了供桌。他没有再拍照,只是默默地走出了雾岭村。车驶离村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老槐树下的石碑旁,似乎站着七个小小的身影,正朝着他挥手。
吴砚笑了笑,踩下油门。有些东西,不该被镜头记录,只该被岁月遗忘。而那些被困的灵魂,终于在黎明到来时,找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