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搁家里反复数票子的不止龙佩珍。
挣着钱了，高兴。
他们凤凰屯的东西竟然卖出去了，更高兴。
老头老太太们开心得走路都想扭两下秧歌，浑然不知道外头正发生着什么变化。
小苗儿更是没心没肺，只操心自己的地盘，只关心自己喜欢的人。
晚上照例死赖硬赖要跟外公外婆一块睡。
因为外公的身体太差啦。
离她越近，吸到的灵气就越浓越纯粹，好处更多——这也是看笼子老头告诉她的。
所以那时候基地里的大人物们总喜欢在她旁边打地铺。
小苗儿想外公的病快点好。
等他身体好了，就能跟她玩了。
外婆和妈妈也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小娃儿揣着秘密闷头干好事，每天快乐得不得了。
“他六婶！他六婶！快出来看热闹！”
这天一大早，太阳刚给屋檐打出浅浅影子，许家院外就传来王三姑婆的吆喝声。
龙佩珍从葡萄架下走出来，用毛巾拍拍身上沾的灰尘虫粉，“咋个，啥热闹啊？”
“嗐！好事！大家伙商量着把咱屋旁边的废池塘重新整起来，放鱼苗养鱼！”
王三姑婆边说边伸长了脖子往屋里打了，“小苗儿呢？小苗儿，快出来，三姑婆带你看挖塘去！”
“三姑婆我在这！我来啦！”娃儿胖墩墩身影从堂屋蹿出来，跑得飞快。
王三姑婆立刻眉开眼笑，把冲过来的娃儿一把抱起就走，“那边已经起挖了，我先带娃过去，你后头过来不着急！”
龙佩珍，“……”
这老货刚才不是催得挺急？
合着就是过来抱娃的？
许燕秋慢一步出灶房，往院外看时，外头已经没了老小影子。
只剩大嗓门跟小童音交织着笑声远去。
她莞尔失笑。
妈大多数时间在地里大概不知道，村里长辈来家拐娃不是一次两次了。
每次都有新门道哄着娃儿玩。
……
从许家院子左拐，往外大概走个三四十米，就是王三姑婆说的废鱼塘。
塘子已经废弃有二十多年了，里头长满了野草。
李水根拿着锄头，领着村里老汉们除草挖泥，把早就堵塞的入水口、排水口通起来。
边上，妇人们帮着递粪箕、抬走多余的泥，顺便把另一边的水沟也给清理干净。
齐心协力，热火朝天。
小苗儿第一次见这种场景，只觉哪哪都稀奇。
“三姑婆，挖塘干什么？”
“挖塘养鱼啊！”
“鱼是什么？”
“鱼是能吃的好东西！”
“真的？怎么吃哇？”
“煎炸红烧炖汤都行！诶哟喂乖宝，你没吃过？回头三姑婆就给你整条鱼吃！”
“好！”
小娃儿总有十万个为什么，老妇人一点不嫌烦，有问必答。
眼瞅着第一批干活的人累了，王三姑婆把娃放在边上，叮嘱一声别乱跑，卷了袖子挽起裤腿就下塘子接力。
后头龙佩珍也赶到了，二话不说，跟着下塘。
小苗儿很想跟着凑热闹，每次都是刚伸出脚丫子，就被后头的人给拎回原位。
好像有人时时刻刻盯着她=。=
没得法，小苗儿只能无聊坐在那里，左瞅瞅右瞅瞅——
瞅到了个与众不同的家伙。
一个小孩！
脑袋好大！
安安静静坐在塘边柳树下的四角小凳上，穿着衬衣长裤，下头露出的一截脚杆子又细得不行。
整个看起来头大身子小。
小苗儿都担心这人走路时会因为脑袋太沉，啪叽就给栽下去。
她蹭蹭蹭跑到小孩旁边，在他面前蹲下，问人，“你是我们凤凰屯的？”
章乔愣住，好一会才抿嘴，不自在的点点头，两手拘谨地在裤腿上搓。
面前的小娃儿眼睛一下亮了，“我也是凤凰屯的！我叫小苗儿，大名叫许青禾！”
章乔眼睫扑棱闪了两下，蜡黄小脸爬上点红晕。
他知道她。
这是许爷爷家的小娃娃。
那天许奶奶抱了个泥娃娃到家里，让他妈妈帮忙检查，他见过这个妹妹的。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叫章乔。”
“你是我在村里第一个看到的小孩耶！”女娃大概蹲累了，直接往地上坐，眼睛始终亮晶晶的，“以后我们一起玩呀！小孩跟小孩可以做朋友！”
章乔没有立刻回答。
他抿着唇，试探着往女娃娃眼睛深处瞧。
没有。
没有嫌弃，没有怪异，没有嘲笑……没有一点让他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让他不舒服的眼神。
搓着裤腿的手攥起，章乔垂下眼睫，轻轻点头，声音也轻得几乎听不见，“……好。”
村里没有壮劳力，重新起挖鱼塘，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有点吃力。
塘子说大不大，其实也就七八米见方。
就这，活儿一天也干不完，估计得耗个两三天。
晌午时间到，干了一早上的活，饿得肚子直打咕噜，大人们紧着回家吃饭。
等把家地里的活儿整完，再转到这边继续挖塘。
小苗儿跟在外婆屁股后头，屁颠屁颠儿的，满脑子都是家里中午吃什么。
刚走个三两步，就被一只大手捞起来了。
转头一看，是村长叔公。
“他六婶，家里早上杀了只鸡，让小苗儿上我那吃饭去！”李水根笑眯眯，同龙佩珍交代了一声，径自抱着娃儿就走，“小苗儿，叔婆给你留着大鸡腿哩，想不想吃？”
小苗儿口水一吸溜，“吃！”
龙佩珍，“……”
算了，村里现在拢共就两个小娃娃在。
还有一个是五娇家的小子，人害羞腼腆，因为身体原因，平时从来不上各家门。
老家伙们能抱起来逗着玩的，也只有小苗儿了。
再说娃儿馋得那小样儿，她也不舍得把人拦着。
龙佩珍摇摇头，没把这事儿往心上放。
章乔依旧坐在柳树下，他身后这时已经站了个妇人，也没有开口催促他。
直到人全部走光了，章乔才撑着凳子站起，慢吞吞转身，把着四角凳当助行器。
走一步，挪一下凳子，走一步，挪一下凳子。
安静下来的小路上，回荡单调的哒哒声。
“三儿，妈抱你走吧？”
“不用，我自己走……妈？”
“咋啦？”
“那个妹妹、小苗儿，她说跟我做朋友。”
“你开心吗。”
“开心。”
“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