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以文御武这种格局是两百余年来最终形成的制度。
朱由榔心中轻叹一声,每一次的制度改革,尤其是改变这种已经深入人心两百余年的以文御武格局,更是激起朝堂一片反对。
明朝“以文驭武”格局的形成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明初太祖朱元璋出于巩固皇权的顶层设计,与后世皇帝、文官集团为应对具体危机而不断强化的结果。
大明开国过程中,深刻反思了唐末藩镇割据和五代十国武夫乱政的教训。
为防止武将威胁皇权,进行了一系列制度安排。
废黜丞相,权分六部。
此举不仅削弱了文官首领,也使得任何官员包括武将都无法获得足以挑战皇权的总揽性权力。
确立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相互制衡的机制。
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但无调兵权。负责军队的管理、训练和军官的世袭。
兵部有调兵权,但无统兵权。负责军官的选授、升迁、赏罚以及军令的发布。
而皇帝是连接这两个系统的唯一枢纽。
任何军事行动,必须由皇帝下旨,兵部奉旨调兵,五军都督府出将统兵。
这从制度源头就防止了武将独自掌握完整的军权。
此外明太祖大行分封,皇子守边,将最能征善战的儿子们如燕王朱棣、宁王朱权等封到边境,赋予兵权,用以制衡和监视蓝玉等开国功臣武将集团。
此时格局是皇权绝对主导,文武并重,相互制衡,但武将地位仍高。
而靖难之役是“以文驭武”格局形成的关键转折点。
朱棣正式设立内阁,作为皇帝的秘书和顾问班子。
虽然起初品级不高,但文官从此获得了参与核心机务、影响皇帝决策的固定渠道,政治影响力开始稳步提升。
此时格局是武将集团式微,文官集团通过内阁制度开始进入权力核心。
到了仁宗、宣宗时期,巡抚制度常态化,和宦官监军制度化,这两个关键制度的确立,标志着“以文驭武”的格局基本定型。
后来的土木之变与嘉靖倭乱两次重大危机,给文官彻底压倒武将送上了最后一程。
土木之变,勋贵武臣集团遭到毁灭性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于谦等文官主导了北京保卫战,挽救了明朝,文官集团的威望和权力达到空前高度。
此后,京营的指挥权也很大程度上落入文官手中。
嘉靖朝沿海倭寇肆虐,本地卫所武将无力平定。
朝廷不得不派遣高级文官如胡宗宪出任总督,跨区域统辖数省兵马,名将戚继光、俞大猷等均在其节制下。
这确立了 “文官总督,武将总兵。” 的战时指挥模式,成为后世定例。
最终,文官不仅掌握了话语权、决策参与权,更直接掌握了军事指挥权。
这套体系在维护中央集权和防止武将叛乱上是成功的,但其弊端也显而易见。
指挥效率低下,将兵不相习,严重挫伤了武将的积极性和职业荣誉感,为明朝中后期军事积弱埋下了伏笔。
而朱由榔想要逆转的,正是这套运行了二百年的、已然僵化的核心政治规则。
在南明乱世这一时代,朱由榔此举是 “利远大于弊”的战略抉择,但执行过程将如履薄冰。
朱由榔心中长叹一声,先不说正式确立这项制度之后,具体执行和运行过程中会出现的困难和问题。
单单是眼前,这一制度刚刚提出,便遭到朝堂至少三分之一官员反对。
目光扫过大殿内所有官员,朱由榔心中明白,那些躬身垂首的高官,六部堂官,甚至内阁之中,定然也有人不愿这项制度形成。
但他必须这么做,哪怕强行推行这一制度,毕竟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十六年后原身逃到缅甸,最终被吴三桂要回昆明勒死。
而要想避免这一结果,必须改变原有的历史轨迹,否则,自己的生命现在就要开始倒计时。
穿越到现在,自己的心态已经逐渐发生了变化,刚开始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眼见希望就在眼前,他还想拼一把,收复大好河山,
满清误我华夏三百年,绝不能让江山落到建奴手中。
改制必然触犯各方利益,也必然会有人反对,但此事正是携大胜之威推行这一制度之时。
毕竟如今朝廷的所有兵马都是自己内帑养着。
将士忠于自己这个皇帝。
现在开始改革阻力已经是最小,若不抓住时机,待未来底盘越来越多,手底下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个时候再想改制,恐怕是难上加难。
想到此处,朱由榔豁然起身,肃然开口。
“众卿所言,朕已悉知。”
“萨尔浒之败、辽沈之失、襄阳之陷,皆在眼前。血的教训告诉朕,墨守成规,唯有亡国!”
他向前迈出一步,身形在御座前显得异常挺拔。
“朕问你们,是守着‘以文驭武’的祖制,一起做亡国之臣好?还是打破陈规,整军经武,再造大明江山好?”
这一问,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蒙正发、丁时魁,以及所有反对的臣子抬起头,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
但朱由榔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他猛地提高声调,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质疑。
“传朕旨意!”
“其一,即日起,朕亲领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总揽全国军务。”
“其二,五军都督府下设三司:职方司,掌作战谋划、边情侦探;训政司,掌将士操练、武备革新;稽勋司,掌功过赏罚、军籍管理。三司专司征伐、练兵、械备,直接对朕负责。”
“其三,兵部依旧存在,掌武选、粮饷、舆图,不得干预战事指挥。
另设监军司,由都察院与锦衣卫共辖,专司军纪监察,凡有克扣军饷、贪墨军资、畏战通敌者,无论文武,可直奏于朕,查实立斩!”
“其四,于桂林设立‘大明讲武堂’,朕亲任山长。广招良家子与有功士卒,习练战阵、火器、舆图,培养军事专才。每期优异者,直接授官!”
他一口气将深思熟虑的方案全部宣布,没有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此乃朕之决断,非是与尔等商议!”
“陛下圣明!”严起恒带头拜倒符合。
“陛下圣明!”
…
朱由榔松了口气,不管日后会出现什么问题,先在朝会上把这件事定死再说。
朝会进入下一个议题,殿内方才因军制改革而紧绷的气氛尚未完全缓和。
朱由榔环视群臣,神色凝重,缓缓开口道:“广西虽定,然清虏势大,据我中原,兵锋随时可至。以我朝廷现有之力,欲图恢复,诸卿以为,当如何应对?”
这是一个开放的问题,臣子们纷纷进言,无非是“整军经武”、“积蓄粮饷”、“联络忠义”等老生常谈。
待众人议论稍歇,朱由榔话锋陡然一转,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若……有一股强兵,拥众数十万,盘踞云南,其力足以牵制湖广、四川之清军,使我朝廷得以专心经营两广,北伐中原。对此势力,朝廷是该剿,是该抚,还是……可与之联合,共御外虏?”
大西军!
朱由榔话音落下,朝堂内顿时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