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6。
当这冰冷的数字,狠狠楔入王建国的脑海时,
他抱着姜绵绵,僵在原地,
那位代号“铁匠”的老人,
他依旧挂着那个努力挤出来的笑容,
“走吧,外面风大。”老人沙哑地开口,
率先转过身,向着远处那片肃杀的营区走去。
李振邦快步跟上,经过王建国身边时,
他伸出手,重重地捏了一下王建国的胳膊,
“老王,挺住。这是命令。”
王建国一个激灵,
他机械地迈开双腿,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一个软乎乎的小孙女,
而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共和国最核心的秘密。
一路无言。
这里的建筑,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这里的人,没有姓名,只有代号。
铁锈、机油和黄沙混合的味道,
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偶尔有穿着蓝色工装的人匆匆走过,看到他们一行人,
也只是投来一道短暂而又复杂的目光,随即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王爷爷,这里的房子怎么都不刷颜色呀?”
姜绵绵的小脑袋在王建国怀里拱来拱去,
“而且,他们走路怎么都不说话呀?”
王建国的心脏被这童言无忌的话语戳得一抽一抽的,
他只能把小丫头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铁匠”的办公室,在一栋毫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里。
甚至有些简陋。
巨大的绘图桌占据了半壁江山,
上面铺满了画着复杂线条的图纸。
墙边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
唯一有点生活气息的,就是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仙人掌。
老人示意他们在一条长椅上坐下,
自己则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结构极其复杂的鲁班锁。
包浆温润,显然是被人常年摩挲把玩之物。
王建国和李振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真正的“面试”,开始了!
老人没有说话,
他只是把那个鲁班锁放到了姜绵绵面前的茶几上,
然后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既有对奇迹的渴望,又有一丝对这种“非科学”方式的挣扎与不安。
“哇!积木!”姜绵绵的眼睛又亮了。
她立刻从王建国腿上滑了下来,跪坐在地毯上,
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抱住了那个比她脑袋还大的鲁班锁。
她小小的手指在复杂的卯榫结构上摸索着,推一推,拉一拉,转一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姜绵绵鼓捣木头发出的轻微“咔哒”声,
和三个成年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王建国的手心里全是汗,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看孙女玩玩具,
而是在观看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开颅手术。
姜绵绵的小眉头,渐渐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的小嘴撅了起来,脸颊也因为用力而憋得通红。
这个“积木”太不听话了,
不管她怎么弄,它就是不肯分开。
“哎呀!”
小丫头终于失去了耐心
她把鲁班锁往地上一放,气鼓鼓地用小手拍了拍它,
“你这个玩具,坏掉了!不好玩!”
王建国的心“咯噔”一下
完了!
李振邦的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这场“面试”即将以失败告终时,
姜绵绵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站起身,抱起那个沉重的鲁班锁,举过头顶,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朝着坚硬的水泥地,砸了下去!
“砰——!!!”
被老人视若珍宝的紫檀木鲁班锁,
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四分五裂!
十几块形状各异的木条,
弹射向房间的各个角落。
世界,瞬间安静了。
王建国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他张着嘴,看着散落一地的“残骸”,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这下不是面试失败了,这是直接把主考官的传家宝给砸了!
这趟不是来渡劫的,是来渡命的!
李振邦更是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过去。
姜绵绵看着自己造成的“战果”,似乎也愣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叉起小腰,对着那一地零件,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这样不就开了吗?”
她转过头,看着已经石化的三个大人,
脸上写满了“你们怎么这么笨”的表情,
“老是想着把它拼起来,多麻烦呀!”
“……”
王建国和李振邦,已经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
然而,就在这凝固的空气中,
那位代号“铁匠”的老人,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却突然抽动了一下。
他盯着地上那些散落的零件,瞳孔剧烈地收缩。
麻烦……老是想着把它拼起来……
破而后立!
这四个字,
轰然劈开了他脑海中那片盘踞已久的、名为“思维定势”的乌云!
他们一直卡在那个关键的构型上,为了那零点零几毫米的误差,耗费了无数的计算资源,熬白了多少人的头发。
他们不断地修改,不断地调整,
就像在玩这个鲁班锁,试图在固有的框架内找到那个唯一的“最优解”。
可他们为什么不想想,
如果这个“锁”本身,就是错的呢?
他们需要的,或许根本不是什么精妙的“解法”,而是一把锤子!
把所有固有的、僵化的、看似完美的理论框架,彻底砸碎的锤子!
“哈哈……哈哈哈哈……”
低沉的笑声,从老人的喉咙里发出,
一开始还很压抑,但很快,
就变成了酣畅淋漓、响彻整个房间的大笑!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把王建国和李振邦都看傻了。
这老先生……不会是气疯了吧?
姜绵绵也被这个突然大笑的爷爷吓了一跳。
她看着老人脸上的眼泪,以为自己闯了大祸,把爷爷给弄哭了。
她有点害怕,但还是迈着小短腿跑到老人身边,扯了扯他的裤腿。
然后,她踮起脚尖,从自己那个缝在小棉袄内侧的、最宝贝的秘密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用糖纸包得整整齐齐的水果糖。
那是她藏了好几天,都舍不得吃的。
她把糖举到老人面前,奶声奶气地说:
“爷爷,吃糖,不生气。”
老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仰着小脸、手里举着一颗糖的小女孩。
只有最纯粹的、想要让他“不生气”的善意。
暖流,瞬间击穿了老人数据和责任包裹得坚硬如铁的心。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没有去接那颗糖,
而是摸了摸姜绵绵的头。
“好孩子……”他带上了一丝哽咽的温情,
“爷爷不生气,爷爷……谢谢你。”
就在他收回手的时候,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姜绵绵的衣领。
在那件粉色小棉袄的领口处,一截红色的细绳露了出来,
他只看到了玉佩的一角,
极其繁复而又陌生的纹路,
像极了一个潦草的、花体的英文字母……m。
老人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丝情绪转瞬即逝,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已经彻底懵圈的李振邦和王建国,下达了今天的第一道,
“李振邦同志,通知下去,
取消所有关于‘缪斯’同志的科研协助计划。”
李振邦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然而,老人的下一句话,
却让他直接宕机在了原地。
“从今天起,”老人看着正努力把糖重新塞回口袋的小女孩,
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宠溺的笑容,
“她在这里,只有一个任务。”
“玩。”
“想砸什么,就让她砸什么。
我们这个基地,别的不多,就是‘废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