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夜雨，敲打着窗。
那只不起眼的飞蛾早已消失不见，
罗青抱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姜绵绵，身体却像一根拉满的弓弦，没有丝毫放松。
她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正一寸寸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窗帘的褶皱，天花板的阴影，
甚至是床底那片更深的黑暗。
一切正常。
可她的大脑，却在疯狂拉响警报。
那是一种野兽般的直觉，是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
就在刚才，在她抱着绵绵，心中涌起那股前所未有的柔软时，
她感觉到了一丝……被窥视的寒意。
那道视线没有温度，没有恶意，
只是纯粹地“看”着这里。
她轻轻将姜绵绵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她站起身，无声地走到窗边，指尖拂过那片被雨水打湿的玻璃。
上面什么都没有。
干净得过分。
罗青的眼神，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冰湖。
“火种”计划，已经点燃。
那只藏在黑暗里的狼，闻到血腥味了。
……
第二天，京城，一号会议室。
这里的装潢庄重肃穆，巨大的红木会议桌光可鉴人，墙上挂着巨幅的山河地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权力和决断的味道。
然而，今天，这间共和国最高级别的会议室里，却出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姜绵绵穿着一身崭新的粉色小裙子，坐在特意为她加高了的椅子上，两条小腿悬在半空，一晃一晃的，对眼前这群肩上扛着星星、气场强大到能让空气凝固的叔叔伯伯们，充满了纯粹的好奇。
钱老和王建国坐在她身边，像是两尊护法金刚。
主位上，坐着两位新面孔。
一位，是海军司令，龙振国。他年过五十，面容黝黑，饱经风霜，一道浅浅的伤疤从眉角划过，平添了几分铁血煞气。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如同一艘即将出港的万吨级战舰，充满了不动如山的压迫感。
另一位，则是航天工程总指挥，叶知秋。他看起来更像个大学教授，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但镜片后面那双眼睛，却仿佛蕴藏着一整片星空，深邃而明亮。
会议的气氛，从一开始就无比凝重。
“罗青同志，你先说。”钱老开口，打破了沉默。
罗青站起身，她今天换上了一身笔挺的军装，将她那冰冷的气质衬托得更加锐利。
“报告首长，根据我的评估，‘火种’计划启动后，针对‘缪斯’的安全威胁等级，已从A级跃升至S+级，这是史无前例的。”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像是在宣读一份技术报告。
“昨晚，我怀疑我们遭受了一次无法追踪的、极高科技水平的远程窥探。敌人已经将‘缪斯’锁定为唯一目标。我们目前的被动防御和主动引诱策略，是在用国运做赌注，我个人认为，风险已经超出可控范围。”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一字一句道：“我建议，中止‘火种’计划，将‘缪斯’转移至绝对安全的‘地宫’进行最高级别保护。我们的诱饵，太珍贵了，我们……输不起。”
“输不起？”
一直沉默不语的海军司令龙振国，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的闷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没有看罗青，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正好奇地抠着红木桌面雕花的小小身影。
“罗青同志，你的专业和忠诚，毋庸置疑。但你看的，是眼前的这棵树。而我们，要看的是整片森林。”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粗粝的手指，在共和国那漫长的海岸线上，重重地划过。
“我们的海岸线，一万八千公里。我们的远洋商船，每天都在别人的航母战斗群的阴影下讨生活！我们的渔民，在自己的领海里捕鱼，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不甘。
“为什么？因为我们的‘腿’太短！我们的拳头，伸不出家门口！我们没有一艘，能潜入大洋深处，让敌人夜不能寐的‘深海利剑’！”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姜绵绵，那铁血的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丝近乎恳求的期盼。
“我们需要它！现在！立刻！马上！”
航天总指挥叶知秋也站了起来，他扶了扶眼镜，走到了另一边，指着地图上方的无垠天空。
“龙司令说的是海洋，而我说的是天空，是宇宙。”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未来的战争，制高点不在山上，不在空中，而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轨道上。谁掌握了宇宙，谁就掌握了地球的命运。我们错过了大航海时代，绝不能再错过大航天时代！”
“我们的火箭，推力不足，载荷不够，每一次发射，都像是一场豪赌。我们的宇航员，已经训练了十年，二十年！他们的青春和热血，不能永远在地面上等待！”
两位共和国顶级工程的掌舵人，此刻，就像两个向神明祈愿的信徒，将他们毕生的梦想、国家的未来，都摊开在了这个七岁女孩的面前。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罗青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明白了，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必答题。
就在这庄重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钱爷爷，我饿了。”姜绵绵晃着小腿，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一脸认真地看着钱老。
“……”
整个会议室的凝重气氛，瞬间被戳破了一个洞。
钱老哭笑不得，王建国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早就备好的奶糖，剥开糖纸塞进了她嘴里。
“绵绵乖，再等一会儿，等爷爷们说完话，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姜绵绵含着糖，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仓鼠。她的大眼睛在龙司令和叶总师脸上转来转去，似乎在努力理解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
钱老看气氛缓和下来，对身边的警卫员点了点头。
很快，两个蒙着红布的托盘，被小心翼翼地端了上来，分别放在了会议桌的两端。
“绵绵，”钱老的声音，带着一种神秘的诱惑，“爷爷给你看两个新玩具。”
姜绵绵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叶知秋走上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了左边的红布！
一瞬间，仿佛有光芒绽放。
那是一枚按照精确比例缩小的火箭模型，通体洁白，线条流畅，充满了力量与美感。它静静地矗立在底座上，尖锐的顶部直指天花板，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刺破苍穹！
“哇——！”
姜绵绵的小嘴张成了“o”形，连嘴里的糖都忘了嚼。
她从椅子上滑下来，噔噔噔地跑到模型前，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冰凉光滑的壳体，又仰起头，看着那高耸的箭尖，大眼睛里闪烁着无尽的向往和好奇。
“叶爷爷，”她回过头，看着那位文质彬彬的总指挥，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惊叹，“这个大鞭炮，是不是要飞到天上去，找嫦娥姐姐呀？”
“大鞭炮”……
叶知秋愣住了。他听过无数人对火箭的赞美，他们说它是“通天塔”，是“上帝之矛”，是“工业皇冠上的明珠”。
可“大鞭炮”这个词，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如此的童真，如此的质朴，却又如此精准地道出了它最核心的本质——燃烧，升空，在一声巨响中，绽放出最绚烂的光芒！
叶知秋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他蹲下身，与姜绵绵平视，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对，它就是个大鞭炮。我们……我们就是想点燃它，去天上，看看嫦娥姐姐的广寒宫，到底是什么样子。”
另一边，龙振国司令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豪迈的笑容。他大步走到右边的托盘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挥，掀开了第二块红布！
如果说火箭代表着飞扬与梦想，那红布之下的东西，则代表着深沉与威严。
那是一艘黑色的潜艇模型，外形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深海虎鲸，充满了冰冷的、致命的压迫感。它静静地趴在那里，仿佛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随时准备给予敌人雷霆一击。
姜绵绵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她又噔噔噔地跑到潜艇模型前，好奇地戳了戳它那光滑的黑色脊背。
“钱爷爷，”她抬起头，看向钱老，大眼睛里满是求知欲，“这个大黑鱼，能潜到水下面去吗？”
“当然能。”钱老笑着点头。
“那……”姜绵绵的小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考一个非常严肃的、关乎生死存亡的重大问题，“它在水下面，会不会被别的小鱼咬屁股呀？”
“噗——！”
王建国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而那位一直不苟言笑、气场强大到能止小儿夜啼的海军司令龙振国，在听到这句话后，先是愣了三秒，随即，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爽朗至极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问得好！”
他一把将姜绵绵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那感觉，就像抱着一枚威力无穷的宝贝炮弹。
“小丫头你放心！我们这头‘大黑鱼’，不但不会被小鱼咬屁股，它还要去咬那些大鲨鱼的屁股！谁敢在咱们家门口撒野，它就一口咬上去，把他们的屁股咬开花！哈哈哈哈！”
这位铁血司令的笑声，回荡在整个会议室里，将之前所有的凝重、担忧和压抑，一扫而空。
罗青站在角落里，看着那个被海军司令高高举起、咯咯直笑的小小身影，
心中那座由理智和纪律构筑的坚冰，再次悄然融化了一角。
或许，钱老是对的。
保护火种最好的方式，不是将它深藏，而是让它……燃烧。
用它燎天的光和热，将所有觊觎它的黑暗，都烧成灰烬。
笑声过后，龙司令将姜绵绵轻轻放下，
和叶总师一起，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边，
像两个等待国王检阅的将军。
钱老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轻声问道：
“绵绵，这两个新玩具，你喜欢吗？”
“喜欢！”姜绵绵重重地点头，眼睛里闪着星星。
“那……”钱老指了指那枚白色的火箭，又指了指那艘黑色的潜艇，
脸上露出了一个像极了“狼外婆”的笑容。
“你想先玩这个能飞上天的‘大鞭炮’，
还是先玩这头能咬大鲨鱼屁股的‘大黑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