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自毁神识后留下的残骸还在风中消散,青云宗的废墟之上,血腥与尘土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绕了这么大一圈,从百岳宗到青云宗,揪出了一个又一个跳梁小丑,可我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强烈,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在我的心口。
我抬起眼,望向身侧的空妄。
“夫君,”我轻轻开口,“我有个猜想,不知道你信不信。”
他的目光回我身上,“夫人但说无妨。无论夫人说什么,我都会认真考虑。”
我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个盘旋已久,却又显得荒谬至极的念头说了出来:“绕了这么远,我总觉得……真正的敌人,就在你身边。”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我身边人?夫人为何会这么觉得?”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不仅仅是怀疑,更是对他所处环境的一种颠覆性指控。
“我猜的”我没有拿出任何证据,我的直觉,往往比任何证据都更接近真相。
空妄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若真如此……...那这范围可就小多了。”
他沉思片刻,“我身边常接触的,不过是师兄和几个弟子……”他说到这里,话语忽然一顿,目光转向我隆起的小腹,“夫人身怀六甲,莫要为这些事劳神,一切有我。”
“夫人,可否借你的法宝一用,排查一二?”
“哪个法宝?”我问。
“能看清他人想法的那个。”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似乎也觉得这个请求有些不妥,毕竟窥探人心乃是大忌。又补充道:“若会对你和孩子有损伤就罢了,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我看着他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珍视,心中一暖。我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面巴掌大小、边缘刻着繁复纹路的古朴铜镜,递到他面前。
“给你!”
这法宝能映照万物心念,追根溯源,但对使用者的心神消耗也极大。若非到了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动用。
“多谢夫人。”空妄接过显心镜,他沉默了半晌,将一缕神识注入镜中,镜面顿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片刻之后,他将显心镜还给了我,脸上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凝重。“果然如夫人所料……竟是他。”
“谁?”我追问道。
他薄唇轻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明法宗的沈寒。没想到他竟藏得这么深…….我只知道他性子暴躁,没成想心思如此缜密,竟瞒过了所有人。”
沈寒?那个修体修的暴躁小子?我眉头一皱,直觉告诉我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看着空妄,他的表情虽然冰冷,但似乎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敌人是外人,总好过是自己人。
但我不能让他就此停下。
“他那点实力怎么可能做这么多事儿?”我盯着他的眼睛,“往下看,看他背后是谁。一直往下看,看你宗门里的人。
我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空妄的心上。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我。
“夫人说的是……”他艰难地应了一声,重新接过显心镜。这一次,他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
当那冰冷的铜镜再次回到掌心时,空妄感觉到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抗拒。他不愿意,也不相信,自己从小长大的宗门,那个被誉为修仙界第一佛门净土的虚空宗,会藏着如此深重的污秽。
他依言,将神识再次沉入镜中。这一 次,他没有停留在沈寒的身上,而是以沈寒为引,强行逆转因果,追溯其背后那条更深、更隐秘的线。
镜面上的光影飞速流转,无数画面闪过。他看到了沈寒与人密会,看到了林尘收到指令,看到了那些妖狐被种下心魔……所有的线索,都像百川归海一般,指向同一个源头。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那条线穿过了明法宗,越过了凌剑宗,最终,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最熟悉的地方——虚空宗那高耸入云的山门。
他的心,猛地一沉。
神识顺着那条线继续深入,穿过他日日行走的白玉阶,穿过他诵经打坐的禅房,最终,停在了一间雅致清净的院落前。
院中,菩提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盘膝而坐,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面容和蔼,嘴角含笑,正对着座下几名弟子谆谆教诲。
那是......
空妄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强迫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神识凝聚成针,刺入那片祥和的表象之下。镜中的画面瞬间扭曲,那张和蔼的笑脸背后,浮现出另一张脸——一张充满了野心、贪婪与冷酷算计的脸。
那张脸,他太熟悉了。
是从他记事起,就一直教导他、爱护他,在他迷茫时为他指点迷津,在他被誉为圣子时,由衷为他高兴的...师兄。
虚空宗的现任掌门,空慧。
往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炸开。师兄递给他热茶时的温和笑容,师兄拍着他肩膀说“师门有你,实乃大幸”的欣慰,师兄在他面前感叹世间疾苦的悲悯.……...
此刻,那些温暖的记忆,都化作了最尖锐、最恶毒的讽刺,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
什么悲天悯人,什么佛门清净,全都是假的!
这不仅仅是背叛,这是对他整个世界的颠覆。他所信奉的、或者说他选择栖身的这片“佛道净土”,从根基起,就是由谎言和阴谋堆砌而成的!
“哐当——”
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面显心镜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但此刻,没有人去关心法宝的损毁。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空妄的脸上。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变得如雪般惨白。像是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轰然崩塌。
他高大的身躯踉跄了一步,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若非常年修佛的定力还在,恐怕早已瘫倒在地。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破碎而嘶哑的低语,那声音里,带着信仰崩塌的绝望。
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艰难地开口:“竟然…...是空慧师兄……...”
我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他冰凉的手掌握入掌心。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像是在消化这个残酷得近乎荒谬的事实。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我….也没想到。师兄他……..竟然会背叛。可是,他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或许是为了权,或许是为了利,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嫉妒。人心之恶,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自我有身孕之后,我就觉得隐隐约约觉得是他干的。”我抚上小腹,语气平静地陈述,“只是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才绕来绕去,先处理了其他事。若不是顾忌你,我早就直接对他动手了。”
我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空妄心上。他猛地抬眼看我,眼中的痛苦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自责与亏欠所取代。他想起我之前执意要灭青云宗满门,想起我的种种“无理取闹”,原来,那并非是肆意妄为,而是在用我自己的方式,试探并逼近真相。
“幸好夫人沉得住气……”他低声喃喃,目光落在我隆起的小腹上,那眼神,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温柔与愧疚都倾注进去,“如今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也不能再顾及往日情分了。只是……要如何引他现身?”
“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是他。”我勾了勾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们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