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昏暗潮湿的机房内激起无声的涟漪。灰狼的枪口纹丝不动，眼神却骤然缩紧，如同盯上毒蛇的獾。林枫靠坐在冰冷的发电机基座上，呼吸一滞，低烧带来的眩晕感被瞬间驱散，他死死盯住那个瞬间褪去所有伪装的“玛尔塔”。
宋博士站直了身体，原本因疲惫而微驼的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惯有的冷静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震惊、警惕，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她看着“夜枭”，杏眼里锐光闪烁，仿佛要穿透对方那层平静的表象，挖出深埋的真相。
“你还活着。”宋博士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夜枭”，现在或许该用这个代号称呼她，脸上那丝极淡的笑意消失了，恢复成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的眼神不再有村妇的怯懦，而是深不见底，像两口枯井。“托你的福，没死透。”她的回应带着一种刻骨的淡漠，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空气凝固，只有远处隐约的水滴声和各自压抑的呼吸。信任的基石本就摇摇欲坠，此刻彻底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迷雾和敌友难辨的危机。
“你是谁的人？”灰狼率先打破沉默，枪口微微下压，语气如同淬火的钢，“圣殿？还是另有所图？”
夜枭的目光扫过灰狼的枪口，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一丝嘲讽：“拿枪指着能带你们出去的人，可不是明智之举，小狼崽。”她的称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熟稔，让灰狼的脸色更加难看。
“回答他的问题。”宋博士上前一步，与灰狼并肩，形成无形的压迫。“你为什么在这里？伪装成村妇，有什么目的？”
夜枭的视线重新回到宋博士脸上，那目光像是冰冷的探针。“和你的目的一样，博士。或者说，和你们‘巢穴’的目的，部分重叠。”她刻意加重了“巢穴”二字，带着微妙的揶揄。“我在找一个人。一个被圣殿藏起来的人。线索指向这片区域，这个废弃的隧道系统，是少数几个地图上模糊、且有异常能量残留记录的地方之一。”
找人？林枫心中一动，想起那些带有生物危害标志的桶。是找她的丈夫？还是另有所指？
“至于伪装……”夜枭摊了摊沾满污垢的手，“在猎犬环伺的地方，披上羊皮总比亮出獠牙更容易走动。只是没想到，会碰上老朋友。”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宋博士身上，这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你看起来混得不错，博士。还在给人当‘保姆’？”她的视线扫过昏迷的安娜和重伤的林枫。
这话语里的刺，让气氛更加紧张。宋博士的脸色白了一下，但语气依旧平稳：“我的任务，不劳你费心。你说能带我们出去，凭什幺相信你？”
“凭我知道上面的情况比你们清楚。”夜枭指了指通风井出口，“外面至少有四组人在拉网搜索，两组地面，两组空中。你们原定的撤离路线已经废了。河口和所有可能通往公路的方向都被钉死。而我知道另一条路，一条连圣殿最新地图上都没有标记的……老路。”
灰狼眼神锐利：“什么路？”
“水电站废弃的压力管道，通往山另一侧的一个小型集水湖。那里有备用的泄洪通道，可以避开主要搜索区域。”夜枭语速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但那条路不好走，狭窄，潮湿，而且……需要一点特别的‘钥匙’才能打开最后的闸门。”
特别的钥匙？林枫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U盘。
“我们凭什么跟你走？”灰狼不为所动，“你身份不明，动机可疑。”
夜枭笑了，那笑容冰冷而短暂。“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等上面的人下来请你们喝茶。或者，赌一把，跟我走，至少有一线生机。”她的目光转向宋博士，“博士，你应该清楚，时间不多了。那个女孩，”她指了指安娜，“撑不过下一个小时。他的腿，”又指向林枫，“再不得到像样的救治，也得废掉。”
这话击中了要害。安娜微弱的呼吸和林枫腿上越来越重的灼痛感，都是无声的倒计时。
宋博士沉默着，目光在夜枭、灰狼、林枫和安娜之间快速移动，进行着激烈的权衡。林枫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挣扎。夜枭的出现太诡异，但她的情报和提出的出路，又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你需要什么？”宋博士终于开口，问出了关键问题。她不相信夜枭会无条件帮忙。
夜枭的目光再次落到林枫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放U盘的口袋位置。“我需要一点‘信息’。关于那些桶，关于这条隧道里可能存在的……‘旧数据’。我相信，你们手里有我需要的东西。”她的要求直指核心。
林枫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为了U盘里的东西！这个夜枭，和宋博士一样，都对“基石”项目的过去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
宋博士的眉头紧锁。“数据可以共享，但必须在我们安全之后。”
“可以。”夜枭答应得很干脆，“但我需要先确认数据的真实性。看一眼，确保不是空头支票。”
“不行！”灰狼断然拒绝，“谁知道你会不会拿了东西就消失！”
夜枭耸耸肩：“那就没得谈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她作势要转身离开。
“等等！”宋博士叫住了她。她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安娜，又看了一眼因痛苦和失血而脸色惨白的林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灰狼，把枪放下。”
“博士！”灰狼低吼，充满不信任。
“放下！”宋博士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选择。”
灰狼咬紧牙关，极其缓慢地，将枪口垂了下来，但手指依旧紧扣在扳机护圈上，全身肌肉紧绷，如同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
宋博士走到林枫面前，蹲下身，低声道：“林先生，U盘。给她看加密文件列表，不需要解锁内容。”
林枫看着宋博士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恳求、决断，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愧疚？他又看向那个神秘的夜枭，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力。
他没有选择。安娜的生命，他自己的腿，还有这看似绝境的处境，都逼着他必须赌这一把。
他缓缓掏出那枚已被汗水浸湿的U盘。宋博士接过，走到夜枭面前，将U盘插入那个黑色的小盒子，操作了几下，将屏幕转向夜枭。屏幕上显示着加密压缩包的列表和部分元数据摘要，包括文件大小、创建日期和部分模糊的标签。
夜枭快速扫过屏幕，她的目光在几个特定的文件名和日期上停留了片刻，瞳孔微微收缩，虽然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林枫捕捉到她下颌线瞬间的绷紧。她看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可以了。”夜枭移开目光，声音依旧平稳，“路线成交。准备动身吧，时间紧迫。”
宋博士拔出U盘，还给林枫。交易达成，但空气中弥漫的猜疑和紧张有增无减。
“怎么走？”灰狼冷声问。
夜枭指向机房一个阴暗的角落，那里堆满了废弃的零件和油布，她走过去，用力掀开一块沉重的油布，下面露出了一个直径约一米的、锈蚀严重的圆形铁盖，上面有一个巨大的手轮阀门。
“压力管道入口。下去之后，跟我走。路很窄，只能匍匐前进。伤员是个问题。”她看向林枫和安娜。
“我背他。”灰狼毫不犹豫。
“她我来负责。”宋博士抱紧安娜。
夜枭点点头，不再多说，上前用力转动那个巨大的手轮。锈死的阀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寂静的机房内格外响亮。每一声都敲打在众人的心上，既代表着可能的生路，也可能是在向敌人宣告他们的位置。
阀门终于被拧开，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湿冷空气从下方涌出。洞口漆黑，深不见底。
夜枭率先拿出一根荧光棒掰亮，扔了下去，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一段向下倾斜的、布满粘滑苔藓的金属管道。
“下去吧。我在最后断后。”夜枭让开位置。
灰狼深吸一口气，将林枫背起，率先钻入那漆黑的管道入口。宋博士紧随其后，抱着安娜艰难地进入。林枫在进入管道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机房，看了一眼那个通风井口透出的、象征自由却遥不可及的天光，然后，义无反顾地投身于更深的黑暗之中。
夜枭确认所有人都下去后，也敏捷地钻入管道，并从内部将铁盖缓缓合上，只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机房重归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管道内，狭窄、湿滑、窒息感扑面而来。新的逃亡开始了，但领路人，却是一个身份莫测、与宋博士有着复杂过往的“夜枭”。生路与陷阱，仅一线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