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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灭天阙主殿内,寒气凝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殿顶高阔的空间,被一股浓稠如墨、翻滚狞笑的魔气彻底占据,那魔气扭曲成一张巨大而污秽的鬼脸,无声地嘲弄着殿内被冰封的肃杀。无形的魔念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识海,尤其死死咬住玄微神心深处那片刚刚被撬开一丝缝隙的冰原,尖啸着:“假的!全是假的!你亲手浇灌的毒花!幻梦!魔尊的恩赐!”

时间仿佛被这极致的邪恶冻结了一瞬。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在中央那座寒玉台上。

云烬心口,那两朵不久前还粉光莹莹、圣洁柔和的并蒂莲,正经历着触目惊心的畸变!柔和的粉色如同被投入污秽的染缸,瞬间污浊、黯淡!原本舒展圆润的轮廓疯狂地扭曲、拉伸,如同无数只痛苦痉挛的鬼爪!那象征着纯净守护羁绊的气息,被一股暴戾、贪婪、充满毁灭欲的邪魔气息粗暴地撕碎、吞噬!最刺眼的是莲瓣上原本流淌的、属于玄微的银色神血光晕,正被一股漆黑如墨、粘稠污秽的魔气疯狂侵蚀、污染,如同最纯净的雪地被泼上了滚烫的焦油!

不过呼吸之间,圣洁的并蒂莲,已然异化成了两朵妖异狰狞、散发着浓郁不祥与堕落气息的——黑色曼陀罗!花瓣扭曲如獠牙,花蕊漆黑如深渊,无声地吞吐着令人作呕的魔息!

“啊——!”白芷第一个崩溃,尖叫刺破死寂,手里的扫帚哐当砸落,整个人缩成一团筛糠般抖着。

浮黎捧着清心玉魄的手抖得像风中残烛,胖脸煞白如纸,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魔……魔气侵染?!神裁……神裁验出的东西也能被污染?!这……这……” 他几万年的月老生涯,姻缘簿上从未记载过如此诡异绝伦的变故,三观碎得捡不起来。

沧溟虎目赤红,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突,他怒视那妖异的黑花,又猛地转向殿外翻滚的魔云,声如惊雷炸响:“是魔族!他们干扰神裁!污了这异象!妖王!你还要被蒙蔽到几时?!” 这怒喝,既是斥责魔族的卑劣,也是砸向被怒火烧灼理智的灼华的重锤。

灼华抱着怀中依旧痛苦抽搐的幼弟灼炎,烈焰蛇瞳死死钉在那两朵黑色曼陀罗上,又看看幼弟眼中疯狂跳动的暗紫魔印和焦黑冒烟的小手,再听着殿外魔念恶毒的蛊惑和沧溟的当头棒喝,脸上那焚尽一切的疯狂怒意如同被九天寒泉兜头浇下,瞬间凝固、僵硬。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让她沸腾的妖血都凉透了骨髓。是魔族!是他们在操控一切!污化异象,刺激炎儿,甚至……她猛地看向寒玉台上冰封的云烬,难道他也不过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然而,没等她想透这令人胆寒的关联,更没等任何人做出反应——

一直如同亘古冰雕般矗立的玄微,动了。

不是冲向殿外魔云,也不是攻击那妖异的黑花。

他猛地转身!

宽大的雪色袍袖如同垂落九天的云幕,带着一股沛然莫御、冻结时空的意志,朝着寒玉台的方向——狠狠一挥!

“神尊不可!”浮黎魂飞魄散,以为玄微盛怒之下要亲手毁灭这“魔胎”铁证!

“上神三思!”沧溟肝胆俱裂!

然而,玄微的动作快逾电光石火,袍袖挥出的力量并非毁灭性的冲击,而是一种精妙绝伦、带着绝对冰封意志的法则之力!

呼——!

一股肉眼可见的、凝练到极致的冰蓝寒潮,如同九天银河倒卷,瞬间将整座寒玉台连同台上的云烬完全吞噬!那两朵刚刚绽放出妖异姿态的黑色曼陀罗,甚至来不及多溢散出一缕魔息,便被这股源自混沌的绝对零度寒潮彻底冰封!连同它们扎根的、云烬心口那道狰狞疤痕,一起被冻结在了一层厚达尺余、晶莹剔透却坚逾神铁的玄冰之中!翻腾的魔息、扭曲的黑气、妖异的花瓣……一切都被定格在异化完成的刹那,如同被封入万载玄冰的毒虫!

整个冰棺散发着森然死寂的寒气,将云烬苍白如纸的面容映衬得毫无生气,只有冰层下那两朵凝固的黑色邪花,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畸变。

做完这一切,玄微甚至没有瞥一眼自己的“杰作”。他猛地抬头,那双冻结万载的银眸,此刻竟似燃烧着两簇来自九幽的冷焰,穿透厚重的殿顶,死死锁定在殿外那翻滚狞笑的魔气鬼脸之上!

“找死!”

两个字,如同万载玄冰轰然碰撞,带着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意,炸响在每一个灵魂深处!

轰隆!!!

整个寂灭天阙,不,是整个悬浮于九天之上的巍峨仙宫群,都仿佛在这声蕴含着天道怒意的敕令中剧烈震颤!以玄微立足之处为核心,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冻结时空轮回的恐怖神威,如同沉眠的太古冰龙彻底苏醒,轰然爆发!

咔嚓!咔嚓嚓!

殿内,所有由万年寒玉雕琢的梁柱、地面、穹顶,瞬间蔓延开无数蛛网般细密的冰裂纹!恐怖的低温让空气都发出了濒临凝固的呻吟!浮黎、沧溟、灼华,乃至瘫软在地的白芷,都感到一股源自神魂本源的战栗和窒息!仿佛下一瞬,血肉骨骼连同元神都要被这无边的神威碾为冰尘!

玄微的身影,就在这极致冰寒与灭世神威的爆发中心,骤然变得模糊!下一瞬,他已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银色闪电,无视了厚重的殿顶阻碍,直接穿透而出!目标直指那翻滚的魔云和狞笑的鬼脸!

“嘶——!”殿外,那由魔气凝聚的鬼脸似乎也感受到了源自生命本源的致命威胁,发出一声尖锐到扭曲的嘶鸣!翻滚的魔云疯狂收缩,试图遁入虚空裂缝!

然而,晚了!

“破!”

一声冰冷的敕令,如同天道律令,响彻九霄云外!

玄微的身影已凌驾于魔云之上,他并指如剑,指尖缭绕着足以冰封星辰、寂灭万物的混沌寒芒,对着那收缩的魔云核心,轻轻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夺目的神光。

只有绝对的“寂灭”!

以他指尖为中心,空间无声无息地坍塌、湮灭!形成一个不断扩散的、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领域!那翻滚收缩的魔云,那狰狞咆哮的鬼脸,甚至包括那片区域的瓢泼雨水、游离的光线、震荡的声音……一切有形无形的存在,都被这扩散的绝对黑暗瞬间吞噬、分解、化为虚无!

如同造物主执笔,冷酷地抹去了画卷上污秽不堪的一角!

仅仅一息!

殿外翻滚的魔云、狰狞的鬼脸、蛊惑的魔念……所有的一切,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在这片天地间存在过!只有残留的、深入骨髓灵魂的极致冰寒和那片被彻底抹去、只剩下绝对虚无的黑暗区域,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恐怖。

风雨依旧呜咽,但寂灭天阙上空,已是一片死寂的清明。

玄微的身影悬浮在那片虚无之上,银发在凄冷的风雨中狂舞,雪袍猎猎作响。他缓缓收回手指,周身那冻结天地的恐怖神威如同退潮般敛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因极致爆发而略显凝滞的气息。

他低头,冰冷的银眸扫过下方寂静的仙宫,扫过寂灭天阙那洞开的殿门,最后,目光落在那座冰封着黑色曼陀罗的寒玉台上,微微一顿。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心脏狂跳的声音清晰可闻。

浮黎张着嘴,手里死死攥着清心玉魄,胖脸上的肉不受控制地哆嗦着,仿佛刚从太古凶兽的利齿下捡回一条老命。

沧溟按剑的手心滑腻冰冷全是冷汗,虎目中残留着无法褪去的极致震撼。他知道玄微强,但强到挥手间抹去一方高等魔域投影……这力量已然超出了他认知的边界!

灼华紧紧抱着灼炎,烈焰蛇瞳中的怒火早已被冰冷的骇然取代,她下意识地将幼弟护得更紧,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绝望地感受到与这位上古尊神之间那令人窒息的鸿沟。

白芷瘫坐在地上,小脸惨白如死人,看着殿外那片残留着虚无死寂的黑暗,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昏厥过去。

玄微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回殿内,落在那座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冰棺前。他无视了其他人惊魂未定的目光,冰冷的视线只锁定在冰层下那两朵妖异的黑色曼陀罗上。魔云已散,魔念已消,然而……那两朵被绝对冰封的黑花,依旧狰狞,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邪气,并未因施术者的湮灭而变回粉莲。

神裁刃的反馈……绝望的守护禁制……同源的神血气息……

魔念的蛊惑……幻梦……毒花……

此刻这冰封的邪异……

冰冷的逻辑链条在玄微神心深处疯狂碰撞、绞缠,试图在混沌的迷雾中劈开一道通往真相的缝隙,却如同陷入无解的悖论。那万载不化的神性壁垒之上,细微的裂痕无声地蔓延、加深。

“咳咳……”浮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捧着玉魄,期期艾艾地蹭到玄微身边,胖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上……上神……您看……这清心玉魄……还……还用吗?” 他指了指冰棺里那两朵看着就邪门到骨子里的黑花,意思再明显不过——这玩意儿镇得住吗?别再把他的宝贝疙瘩给污染了!

玄微沉默片刻,目光从那妖异黑花移开,落在云烬被冰封的、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张脸在寒冰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死寂。许久,才吐出两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冰层摩擦:“……用。”

浮黎胖脸顿时垮成了苦瓜,认命地叹了口气。他再次屏息凝神,胖手掐诀,清心玉魄散发出温润柔和的碧绿清辉。这次他学精了,离那邪气森森的冰棺足有三尺远,隔空小心翼翼地操控。清辉如同潺潺溪流般荡漾开来,温柔地试图包裹住整个冰棺,渗透进去,安抚那被冰封的躯体和……那两朵令人头皮发麻的邪花。

碧绿清辉与冰蓝寒棺接触,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滚烫的烙铁遇到坚冰。清辉艰难地侵蚀着那层由玄微亲手布下的绝对冰封,试图触及云烬的心脉。然而,冰层下那被封印的黑色曼陀罗,似乎对这股清正祥和的力量充满了本能的憎恶,微微扭曲的花瓣散发出更浓烈的抗拒之意。清心玉魄的光芒,只能徒劳地在冰棺外围形成一层薄薄的、近乎虚幻的碧色光晕,根本无法深入核心,更遑论“清心”。

浮黎累得满头大汗,胖脸憋得通红,呼哧带喘,清辉却始终无法真正触及云烬心脉。他哭丧着脸看向玄微,声音带着喘:“上神……这……这冰太厚实了……魔……魔气又邪性得很……玉魄……玉魄它啃不动啊!” 他感觉自己这月老当得越来越像专业镇邪驱魔的了,红线没牵成,净跟这些邪门玩意儿打交道了。

玄微看着那被碧绿清辉包裹却邪气内蕴、顽固抗拒的冰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自然能清晰感知到那层由他亲手布下的冰封对清心玉魄力量的强大阻隔。破开冰层?那等同于亲手释放里面那两朵邪异的黑花。不破?云烬的伤势、混乱的心脉、那随时可能彻底爆发的蚀心蛊……

就在这时,一直抱着灼炎沉默不语的灼华,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暴戾狂怒,反而带着一种被抽空了力气的沙哑和深沉的疲惫,烈焰蛇瞳中燃烧的火焰也黯淡了许多,只剩下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的妥协。

“玄微上神,”灼华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空旷的回响,“本王……想带灼炎回万妖谷。”她低头,看着怀中幼弟眼中那依旧不安分跳动的暗紫魔印和焦黑冒烟的小手,红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炎儿体内魔印躁动反噬,非我妖族圣泉不能压制。至于云烬……”她顿了顿,目光复杂地扫过冰棺里那两朵妖异的黑花,如同在看一个巨大的、未解的谜团,“无论他是魔是妖,是蛊是莲……待我安顿好炎儿,查明我儿灼焱之死的真相,再论不迟!”

她这番话,等于暂时搁置了对云烬的追杀,也变相承认了魔族的介入和自身的局限。显然,玄微方才展现的、足以抹杀一方魔域的绝对力量,以及灼炎被魔印操控险些焚灭自身的惨状,像两盆冰水,彻底浇熄了她沸腾的怒火,迫使她选择了更艰难却也更理智的退却。毕竟,真正的敌人,那阴影中的黑手,似乎正躲在更深的幽冥里狞笑。

玄微的目光终于从冰棺上移开,落在灼华身上。那双银眸依旧冰冷如万载寒渊,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凛冽对峙。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灼华不再多言,抱着灼炎,红影一闪,如同撕裂雨幕的火焰流星,冲破殿外凄迷的风雨,瞬间消失在天际尽头。

沧溟看着妖王离去时那决绝中带着疲惫的背影,又看看殿内这诡异僵持的局面,虎目之中精光闪烁。他对着玄微抱拳,声音沉肃如金铁交鸣:“上神,殿外魔踪虽暂退,但魔族此番处心积虑,挑衅天威,意图昭然若揭!末将请命,即刻率天兵巡查天界各要道关隘,布下天罗地网,严防魔孽再生事端,扰我天庭清净!” 他此刻也彻底明白,揪着冰棺里那个生死不明的云烬已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扎紧篱笆,防范那藏在暗处的毒蛇。

玄微再次颔首,动作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沧溟领命,大步流星走出殿门,暗金仙甲在风雨中依旧反射着冷硬肃杀的光芒。很快,殿外便传来他洪亮如雷的号令声和天兵集结时铿锵有序的甲胄碰撞之音。

殿内,只剩下玄微、呼哧带喘的浮黎、冰封沉寂的云烬,以及瘫坐在地、惊魂稍定却依旧脸色发白的白芷。

浮黎还在跟那冰棺较着劲,清心玉魄的光芒随着他气息不稳而忽明忽暗,豆大的汗珠顺着胖脸往下淌。

玄微沉默地伫立在冰棺前,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银眸低垂,浓密的银色睫羽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无人能窥见他神心深处那片看似平静的冰原上,正掀起着怎样滔天的巨浪。魔念的蛊惑如同附骨之蛆,虽被强行驱散湮灭,但怀疑的种子已经落下,汲取着混乱的养分悄然滋生。神裁刃显现的并蒂莲,魔气污染的黑曼陀罗,同源的神血气息,绝望崩溃的守护禁制……无数自相矛盾、扑朔迷离的线索碎片在他浩瀚的神念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合乎逻辑的真相,却始终隔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混沌迷雾。

就在这时——

“神尊!神尊!” 白芷带着哭腔、惊慌失措到变调的尖叫声再次撕裂了大殿的寂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惊恐。

小仙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玄微脚边,这次手里没拿扫帚,却高高举着一块沾满泥泞和污浊水渍的、月白色的破碎衣角。那小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得吓人,声音抖得不成句子:“听……听雨轩!墨漓仙子……她……她出事了!这……这是她留下的!上面……上面全是血!好多……好多血!” 他哆嗦得如同风中落叶,又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另一物,那是一枚小小的、通体漆黑、形状扭曲如同毒蛇獠牙的令牌!令牌边缘还残留着未干涸的、暗紫色的粘稠液体,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中混杂着铁锈的腥气!

“魔……魔族令牌!!”浮黎眼角余光瞥见那令牌,失声尖叫,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声音都劈了叉,“是……是高等魔族的身份信物!上面……上面那黏液……是……是魔心血!剧毒啊!”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那令牌是滚烫的烙铁。

玄微的目光瞬间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那块破碎带血的衣角和那枚扭曲的魔族令牌上!冰冷的银眸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墨漓!听雨轩!破碎带血的衣角!高等魔族的信物!魔心血!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命运之线瞬间串联、绷紧!

魔族并非仅仅远程干扰!他们竟胆大包天,潜入了寂灭天阙!目标明确——正是被他软禁在听雨轩的墨漓!带走她?还是……灭口?留下这带血的衣角和这枚象征着身份与死亡的魔族令牌,是赤裸裸的示威?是处心积虑的栽赃?还是……故布疑阵的烟雾?

墨漓……她在这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无辜的受害者?被迫的同谋?还是……一枚被精心布置、此刻已然启动的关键棋子?

“带路。”玄微的声音冰冷刺骨,比封冻着云烬的万载玄冰更寒,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杀意。他不再看那冰封的黑花,身影一晃,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白芷身侧。

白芷被那近在咫尺的冰冷气息冻得一哆嗦,连忙爬起来,手指颤抖地指向殿外听雨轩的方向,牙齿咯咯打颤:“那……那边!好……好可怕!墙……墙都塌了半边!里……里面像……像被野兽撕过……还……还有黑乎乎烧焦的痕迹……”

玄微不再多言,袍袖一卷,一股无形的力量裹住白芷。瞬间,两人化作一道撕裂风雨的银色流光,冲出肃杀沉寂的主殿,朝着西侧风雨飘摇中的听雨轩疾射而去!

浮黎捧着清心玉魄,看着瞬间空荡下来的大殿,又看看冰棺里那妖异的黑花和被玄微离去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拂动的粉红剑穗,胖脸上只剩下欲哭无泪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叫什么事儿啊……”他哀嚎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冰冷的玉柱,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老朽的红线还没捋顺一根……这又是魔又是蛊又是莲又是花的……现在又来个血衣魔令……” 他看着那依旧顽固抗拒着玉魄清辉的冰棺,感觉自己几万年的逍遥神仙日子,算是彻底到头了,这心累得仿佛被掏空。

* * *

听雨轩,如其名,本是寂灭天阙西侧一处清幽雅致、倚窗可听雨打芭蕉的僻静所在。然而此刻,映入玄微和白芷眼帘的,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

小院外围精致的竹篱笆被暴力撕扯得支离破碎,断裂的竹子如同惨白的骨殖散落一地,浸泡在浑浊的泥水里。院中原本青翠欲滴的几丛灵竹,此刻如同被泼了浓酸,大片焦黑枯萎,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和焦糊味。最惨不忍睹的是那座原本素雅精巧的竹轩——整整半边墙壁不翼而飞,露出里面被彻底摧毁的内室!断裂的竹梁、破碎的家具、撕裂的纱幔混合着泥水和瓦砾,狼藉地堆积在一起。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地面,将大片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晕染开来,如同大地上一道道狰狞淌血的伤口。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焦糊的恶臭,以及一股虽然被雨水冲刷稀释了许多、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般残留的、阴冷污秽的魔气!

白芷刚一落地,就被这惨绝人寰的景象和混合的恐怖气味刺激得胃里翻江倒海,捂着嘴弯下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玄微立于废墟中央,银发在凄风苦雨中纹丝不动,雪白的袍角纤尘不染,仿佛独立于这片污秽之外。他那双冰冷的银眸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冷静到残酷地扫过每一处触目惊心的痕迹:墙壁豁口边缘残留的巨大爪痕,深深刻入竹木,上面还萦绕着丝丝缕缕带着腐蚀性的幽暗魔气;地面上凌乱拖拽的痕迹,混杂着泥泞和暗红的血渍,一路蜿蜒指向狼藉的院外;还有……几片散落在泥泞血泊中、沾着暗紫色粘液的、边缘锋利的黑色鳞片!

高等魔族!本体真身降临!力量属性偏向狂暴的物理撕裂与阴毒的魔气腐蚀!

他的目光最终如同冰锥,钉在废墟一角。

那里,几片断裂的尖锐竹片下,压着一方小小的、素色的丝帕。帕子一角,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朵精致的、含苞待放的白色梨花——正是墨漓从不离身的纹样。丝帕大部分已被泥水和暗红的血污彻底浸透、板结,只有靠近边缘的一角还算勉强干净,上面似乎用某种深色的液体,仓促而颤抖地写着几个潦草的小字:

“烬…危…勿…信…魔…诱…”

字迹断断续续,笔画扭曲,最后一个“诱”字更是只写了一半,笔划拖得很长,戛然而止,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被外力猛然打断。那深色的液体早已干涸发黑,散发出淡淡的、独属于血液的铁锈味——是墨漓自己的血!

烬…危…勿…信…魔…诱…

玄微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方染血的丝帕和那几个如同泣血控诉般的字迹上。每一个扭曲的笔画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他神心深处那片动荡的冰原。

烬危?云烬危险?这危险来自他体内的蚀心蛊?来自那异化的黑花?来自即将到来的神裁?还是……来自其他更致命的威胁?

勿信?不要相信什么?是魔族的蛊惑低语?是妖王灼华的愤怒指控?是月老浮黎的判断?还是……他自己亲眼所见、亲手验证的一切?

魔诱?魔族的诱惑?这又惑是针对濒死的云烬?还是……针对他这位执掌法则的上古尊神?

魔念那充满恶意的低语仿佛又在耳边尖啸:“你护着的是个什么东西?……是你亲手用神血浇灌出的毒花!”

冰冷的银眸深处,那片看似坚固的冰原剧烈地震动着,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他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将那方染血的丝帕紧紧攥入手心,冰凉的丝质混着泥水的湿冷和血腥的铁锈味,透过掌心传来。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神裁刃的粉莲,魔气污染的黑曼陀罗,绝望崩溃的守护禁制,同源的神血气息……还有墨漓这语焉不详、却仿佛用生命刻下的警告……

“呵……”一声极轻、极冷、几乎被风雨声瞬间吞没的叹息,从玄微唇间溢出。这声叹息里,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亦或是……万载孤寂中罕有的迷茫?

他闭上眼,试图以神念勾连那运转不息的天地法则,驱散这扰人心神的迷雾。然而,法则的洪流依旧冰冷而有序地奔涌着,却无法为他指明眼前这片混沌的方向。万载以来,他执掌法则,俯瞰苍生,心如古井,洞若观火。可如今,这心湖,竟被一个捡回来的、身份成谜的“小仙”,搅得波澜诡谲,疑云重重。

就在他心神因这重重迷雾而微澜起伏之际——

“神尊!神尊您在这里呀!可让漓儿好找!”一个带着惊喜、娇柔,又隐含着一丝委屈哭腔的声音,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骤然打破了观星台极致的孤寂与玄微神念的沉凝。

玄微猛地睁开眼!

罡风凛冽的观星台入口处,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影正扶着冰冷的玉柱,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是墨漓!

她身上的月白色仙裙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沾满了泥污和深褐色的可疑污渍,好几处被撕裂成条状,露出下面带着擦伤和淤青的肌肤。原本梳得精致可爱的双髻散乱不堪,几缕被汗水和雨水打湿的发丝狼狈地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她一手死死捂着另一条手臂的上端,指缝间正不断渗出刺目的鲜红,染红了半截破烂的衣袖!那张原本娇俏可人的小脸,此刻毫无血色,嘴唇干裂起皮,一双杏眼盈满了泪水,如同受惊的、濒死的小鹿,正楚楚可怜、又带着无尽依赖和劫后余生的狂喜,痴痴地望着玄微。

“神尊……”墨漓的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身体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顺着冰冷的玉柱滑坐在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砸在冰冷的玉砖上,“漓儿……漓儿好怕……呜呜呜……差一点……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玄微冰冷的银眸瞬间收缩!如同最锐利的冰锥,带着穿透灵魂的审视和刺骨的寒意,刺向这突然出现的、浑身是伤的女子!

她没死?!

她如何从那高等魔族的爪牙下逃脱?!

听雨轩废墟中那真实的爪痕、鳞片、魔心血令牌……难道是幻象?!那染血的丝帕和泣血的未竟警告……又作何解释?!

无数个尖锐的疑问如同闪电般划过玄微的神心!冰冷的神性本能瞬间绷紧到极致,警惕与审视如同无形的寒冰领域,瞬间笼罩了整个罡风呼啸的观星台!他并未立刻上前,只是站在那里,银色的瞳孔深处,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疯狂酝酿。

“墨漓?”玄微的声音比观星台最凛冽的罡风更冷,带着穿透一切伪装的质询,“你如何在此?听雨轩……”

“听雨轩!呜呜……有怪物!好大好黑的怪物!”墨漓仿佛被触动了最恐惧的记忆开关,猛地抱住自己瘦弱的肩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哭得更加凄惨绝望,泣不成声,“它……它像影子一样……撞破了墙!爪子……爪子好可怕……带着黑烟……漓儿……漓儿拼命躲……还是被它抓伤了……”她颤抖着抬起那只一直捂着的手臂,破烂的衣袖滑落,露出小臂上三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狰狞爪痕!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黑色,正丝丝缕缕地冒着黑气,显然带有强烈的腐蚀性魔毒!鲜血正汩汩涌出,染红了她整条手臂和身下冰冷的玉砖!

“它……它还想抓走漓儿!呜呜呜……”墨漓抽噎得几乎背过气去,另一只手艰难地从沾满泥污的衣襟里掏出一枚东西——那是一枚已经碎裂成几块、黯淡无光、毫无灵气的青色玉符残片,“幸好……幸好烬哥哥之前担心漓儿……给……给漓儿的护身玉符……突然……突然自己亮了!烫了……烫了那怪物一下……漓儿才……才连滚带爬地……趁机逃了出来……”她抬起泪眼,那双盈满泪水、红肿不堪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后怕和对眼前之人唯一的、纯粹的依赖与庆幸,痴痴地望着玄微,“漓儿……漓儿好疼……浑身都冷……像掉进了冰窟……神尊……您……您能救救漓儿吗?” 那眼神,纯净、无助、脆弱得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饱含着对唯一救赎的渴求。

烬哥哥给的护身玉符?烫伤了高等魔族?让她得以逃脱?

玄微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那枚碎裂的玉符残片,又落回墨漓手臂上那触目惊心、魔气缭绕的伤口。伤口是真的,魔毒侵蚀的痕迹是真的,玉符的碎裂状态也符合能量瞬间爆发崩解的特征。她的说辞,看似严丝合缝,天衣无缝。

然而,神心深处那冰冷的警兆并未消除,反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扩散。那方紧攥在掌心、带着她气息的血字丝帕,像一根烧红的毒刺,深深扎在那里。

“你……”玄微刚想开口,进一步逼问那血书警告之事。

“神尊!神尊!不好了!云烬仙君他……他……” 白芷那带着哭腔、惊慌失措到完全变调的尖叫声,如同被踩了尾巴又挨了一刀的猫,猛地从观星台下方凄厉地传来!

小仙童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上高台,小脸煞白如鬼,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坐在地上哭泣的墨漓时明显惊愕地瞪大了眼,但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惊恐立刻压过了这丝惊讶:“云烬仙君……他……他醒了!不……不是!他……他好像在冰棺里……发疯了!心口……心口那两朵黑花……在……在烧!冒黑火!浮黎月老……月老他吐血了!快……快镇不住了!神尊!您快去看看吧!要……要炸了!!” 他语无伦次,手舞足蹈,显然主殿内的景象已经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墨漓闻言,那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小脸上瞬间血色尽褪,连嘴唇都变成了灰白色,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对云烬毫不作伪的担忧:“烬哥哥?!他……他怎么了?!神尊!求求您!求您快去看看烬哥哥!漓儿……漓儿这点伤死不了!求您救救烬哥哥!”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失血过多和极度的虚弱,又一次重重跌坐回去,手臂上那恐怖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牵动,涌出更多粘稠的鲜血,她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充满绝望哀求的眼睛死死盯着玄微,仿佛他是救命的唯一稻草。

玄微的银眸骤然一凝!冰封的黑花异动?魔焰反噬?浮黎镇压不住?

云烬此刻的状态,比眼前这浑身是伤、来历蹊跷的墨漓,更直接地牵动了他神心深处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那蚀心蛊、那守护禁制崩溃后的反噬、那异化的黑花……任何一点失控,都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毁灭性后果!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也顾不上再盘问墨漓身上那重重疑点。身影一晃,已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耀眼银芒,带着刺耳的尖啸,朝着主殿方向疾射而去!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残影。

“神尊!等等漓儿!”墨漓见状,凄楚地呼唤着,挣扎着再次想要爬起跟上,却依旧无力地跌回冰冷的地面,只能对着玄微消失的方向,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发出无助而绝望的哀鸣。

观星台上,罡风依旧凛冽如刀割。

只剩下瘫坐在地、泪痕未干、手臂淌血的墨漓,和惊魂未定、傻愣愣站着、仿佛还没从接二连三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的白芷。

墨漓望着玄微消失的方向,眼中的泪水如同被神奇的手瞬间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张几秒钟前还楚楚可怜、写满脆弱的小脸上,所有的柔弱、惊恐、哀求如同拙劣的面具般瞬间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混合着精妙算计与一丝近乎疯狂的得意幽光,在她眼底深处跳跃。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三道狰狞翻卷、冒着丝丝黑气的伤口,伸出粉嫩的舌尖,极其缓慢、极其诡异地舔去一滴正顺着苍白皮肤滑落的、粘稠的鲜血。

“呵……烬哥哥……”她的声音低如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腻与冰寒,“你可得……撑住了啊……” 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她抬起头,脸上瞬间又切换回那种失血过多、虚弱不堪、我见犹怜的凄楚模样,泪光恰到好处地在眼眶中打着转,声音细弱游丝地看向一旁呆若木鸡的白芷:“白芷仙童……能……能劳烦你……扶漓儿一把吗?漓儿……漓儿实在撑不住了……只想去看看……烬哥哥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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