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更衣梳发
冰髓殿内,寒气无声流淌,时间仿佛也被冻结。唯有中央玉榻上那雪白的软垫,是这片极致冰冷中唯一透着暖意的存在。
人偶云烬依旧沉浸在发现“软垫”的单纯喜悦里,他跪坐在榻边,像是确认什么宝贝般,一遍遍地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柔软的绒毛,感受着那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温暖,然后仰起脸,对着站在不远处的玄微露出傻气的、满足的笑容。
玄微负手立于殿中,冰眸扫过这空旷得近乎简陋的囚笼。方才建造时只考虑了绝对掌控与隔绝,并未思及“居住”所需的琐碎物件。此刻看着那人偶对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软垫都珍视欣喜的模样,他冰封的心绪间,再次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适?
【既是吾之所有物,岂能如此……寒酸?】他如是想。并非怜悯,更像是某种不容侵犯的占有欲在作祟——他的东西,即便只是囚徒,也当符合他的身份与标准。
目光落回云烬身上。那身衣衫还是先前在神狱中所穿,墨色衣袍虽不显脏污,但经历剖心换魂之事,早已灵力黯淡,甚至襟口处还残留着极淡的、被神力净化后几不可察的冰晶碎屑,看着着实……碍眼。
【不合时宜。】玄微淡漠地想。【既已新生,自当焕然一新。】
他意念微动,并未见如何施为,殿内空旷处便凭空浮现出几道流光。光芒散去,露出其中之物——并非多么华丽夸张的仙器霓裳,而是几套质地极佳、裁剪考究的衣袍。
主色为雪白,一如他自身的偏好,衣料是万年冰蚕丝织就,轻薄却无比保暖,内蕴灵光,触手生温,边缘以银线绣着疏朗的云纹暗卷,低调而清贵。另有两套则是墨色打底,领口与袖缘滚着银边,庄重中透着冷冽。
除此之外,还有玉带、发冠、以及一套素雅的梳具,皆是由品质极佳的灵玉或寒晶所制,冷冷清清,不带丝毫烟火气。
这些东西于玄微而言,不过是库房中随意取用的寻常物件,甚至算不上多珍贵。但落在刚刚还对一张软垫惊喜不已的人偶眼中,却无异于天降宝藏。
他睁大了那双纯净的金瞳,看看悬浮于空中的衣物配饰,又看看玄微,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小声确认:“主人……这些,是给烬的吗?”
“嗯。”玄微淡淡应了一声,“换上。”
人偶立刻高兴地站起身,走到那些衣物前,却又犯了难。他伸出手,有些无措地摸了摸那光滑冰凉的冰蚕丝料,然后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旧袍,眼神茫然,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换”上。
他尝试着去解自己腰间的束带,手指却显得很是笨拙,扯了几下都没解开,反而把带子绕得更乱了些。他抬起眼,求助似的望向玄微,金瞳里水汪汪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玄微:“……”【连穿衣都不会了?】
他额角微跳,耐着性子冷声道:“自行解决。”
人偶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得缩了一下,更着急了,手下越发忙乱,竟差点把自己绊倒。
玄微看着他那副蠢笨得令人发指的模样,心底那点不耐渐渐被一种极其陌生的、类似……无奈的情绪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在调试“所有物”的状态,使之更符合预期。
他终于抬步上前,走到人偶面前。
“站好。”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人偶立刻像得到指令的傀儡,瞬间站得笔直,一动不敢动,只有眼睛紧张地跟着玄微的动作转。
玄微伸出手,指尖萦绕着微光,并未直接触碰那乱七八糟的束带,而是凌空一划。那原本纠缠的衣带应声而解,旧袍如同失去了支撑般,悄然滑落,堆叠在脚边。
瞬间,一具修长匀称、肌理分明、肤色白皙的躯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人偶似乎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抱住了手臂,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眼神躲闪着,不敢看玄微,更像是出于某种本能般的羞赧。
玄微目光扫过,冰眸之中未有丝毫波澜。于他而言,皮囊不过是承载神魂的器皿,美丑并无意义。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皮肤下,那由他亲手重塑、正稳定搏动、流淌着金色神纹力量的琉璃新心。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对方心口处。那里的肌肤光洁平滑,并无伤痕,但那繁复的赤金纹路,却在他眼中清晰可见,与他有着微妙的感应。
【融合得不错。】他淡漠地评估着。
他取过那件雪白的冰蚕丝内袍,展开。人偶乖乖地、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地抬起胳膊,配合着穿上。动作间,微凉的布料擦过温热的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触感。
玄微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程序化的刻板。整理衣襟,系好内衬的丝绦,抚平袖口的细微褶皱……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如同在对待一件需要精心打理的物品。
他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的皮肤,温热的、富有弹性的、属于鲜活生命的触感,与他指尖惯常的微凉截然不同。
每一次触碰,都让玄微的动作有极其细微的凝滞。但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毫无所觉。
人偶却似乎极其享受这个过程。他微微低着头,感受着那微凉的指尖偶尔掠过皮肤带来的战栗,看着主人近在咫尺的、精致冷漠的容颜,呼吸都放轻了。那双金瞳里,满满的都是全然的信赖和……一种近乎痴迷的眷恋。
内袍穿好,然后是墨色银边的外袍。玄微为他披上,整理好领口,系上玉带。手指拂过对方紧窄的腰身时,他下意识地比量了一下尺寸。
【似乎……比旧日清减了些许。】一个念头无端闪过。【重塑身躯,竟有如此细微偏差?】
他并未深究,拿起最后那枚素雅的银纹发冠。
此时,人偶的墨发只是随意披散着,几缕发丝垂落额前,衬得那张俊美的脸多了几分懵懂的稚气。
玄微示意他坐下。人偶乖巧地坐到玉榻边缘。
玄微站到他身后,拿起玉梳。入手微凉,和他指尖温度相仿。
梳齿没入浓密如墨缎的发丝间。触感比想象中更为柔软顺滑,带着极淡的、清冽的气息,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属于旧日的……暖意?
玄微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硬。他乃上古神只,自有意识起便是这般银发披散,何曾需要梳理?更遑论替他人梳发。
他试图将那些墨发理顺,拢起,但发丝却不甚听话,总是从他指间滑落几缕。梳齿偶尔也会勾到打结处,引得人偶极小幅度地缩一下脖子,却又立刻忍住,乖乖坐好。
【……麻烦。】玄微蹙眉,【凡尘俗务,果真琐碎。】
他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操控着梳子,动作也渐渐从生硬变得稍微流畅了些。神力微不可察地萦绕在梳齿间,抚平每一处毛躁,让墨发愈发显得光泽流转。
人偶安静地坐着,感受着发丝被轻柔梳理的触感,以及身后那人冰冷却专注的气息。他微微眯起眼睛,像只被伺候得舒服了的猫,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几乎要倚在玄微身上,全身心都洋溢着一种放松和依赖。
玄微察觉到他这点小动作,梳发的动作一顿。
人偶立刻僵住,不敢再动,小声嗫嚅:“主人……”
玄微沉默了片刻,终究没说什么,继续手中的动作。只是周身的气息,似乎不那么冰寒刺骨了。
他终于将所有的墨发拢起,在脑后束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然后用那枚银纹发冠固定住。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玉梳,退开一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墨发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俊美的面部轮廓。雪袍墨衫,银纹玉带,衬得人身姿挺拔,冷清贵气。除去那双过于纯净懵懂的金瞳,乍一看去,竟与旧日那个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云烬,有了七八分形似。
只是神韵,已是天差地别。
人偶见他打量自己,有些紧张地摸了摸束好的发髻,又低头扯了扯身上光滑的新衣,然后期待地望向玄微,小声问:“主人……好看吗?”
玄微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淡淡“嗯”了一声。
人偶立刻像是得了天大的夸奖,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得几乎要驱散这殿中的寒意。他欢喜地低下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衣袍上精致的银线绣纹,喃喃道:“主人给的……好看……”
玄微看着他这副极易满足的模样,看着他那焕然一新的、更符合自己审美的外表,心中那点因琐碎事务而起的微躁彻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掌控一切的满足感。
然而,就在这时,正低头抚摸衣襟的人偶,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心口处的衣料。
忽然,他动作猛地一顿!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双纯净的金瞳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茫然与……刺痛?
仿佛有什么被深深埋藏的东西,隔着厚重的遗忘与重塑,被这熟悉的衣料触感、这束发的方式……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
但那感觉消失得极快,快得像是一场幻觉。
人偶晃了晃脑袋,重新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那全然的、懵懂的欣喜,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异常从未发生过。
玄微冰眸微眯,凝视着他。
【错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