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铁。
清吏司衙门内,灯火通明,却照不散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气息。
司主密室中,浓郁的血腥味与药草味混合在一起,令人闻之作呕。飞隼的左臂刚刚经过重新包扎,伤口深可见骨,脸色苍白如纸,但他依旧像一杆标枪般笔直地站在那里,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洛云曦的目光从他缠着厚厚绷带的手臂上扫过,眸色又冷了几分。
“刺客的身份,查得如何?”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灵猫上前一步,声音嘶哑地回禀:“回司主,一共留下二十七具尸体,属下与卫大人麾下的仵作联合验尸,结果……很不乐观。”
他顿了顿,艰难道:“这些人,从骨骼和手上的老茧看,都是军中好手。但他们的身份信息被抹得一干二净,脸上都有被刻意毁容的痕迹,甚至连军中特有的兵役烙印,都被一种特殊的药水腐蚀掉了。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内部呢?”洛云曦转向石头。
石头的脸色同样难看:“‘静水’计划连夜甄别,那两名与李崇管家接触的主事,都是寒门出身,根基尚浅,家人被扣,一时糊涂,罪不至死。但递交辞呈和家人被威胁的那些人……情况很复杂。人心,已经开始散了。”
朝堂上被动挨打,找不到反击的突破口;长街遇刺,查不到幕后真凶的线索;清吏司内部,更是被釜底抽薪,出现了动摇的迹象。
仅仅一天,敌人就用一张天罗地网,将她和整个清吏司死死困住。每一步,似乎都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仿佛无论你如何挣扎,都只是在徒劳地收紧脖子上的绞索。
密室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破空声,从窗外一闪而逝。
“谁?!”
灵猫的反应快如闪电,身形一晃便已至窗前,但窗外除了沉沉夜色,空无一人。只有一枚用黑色油布包裹的箭矢,悄无声息地插在窗棂的木缝里,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没有杀气,更像是一封信。
灵猫小心翼翼地取下箭矢,用银针试过,确认无毒后,才恭敬地呈递给洛云曦。
洛云曦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清吏司的防御堪称天衣无缝,对方能如此精准地将信送到这里而不被发现,其实力之恐怖,可见一斑。
她拆开油布,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个小小的、用蜡封死的竹管。
捏开蜡封,她从中倒出一卷被捻得极细的纸条。
缓缓展开,借着烛火,纸条上的蝇头小楷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只看了一眼,洛云-曦那万年冰封的瞳孔,便骤然收缩。
纸条上没有一句废话,只有一个名字,一个官职,以及一连串详尽到令人发指的罪证。
“张莽,羽林卫左副统领。三年前,私吞北境军械一批,经由通州运河,转卖给江南私盐贩子,获利三十万两。账册藏于其外室‘红袖招’头牌柳如烟床下第三块地砖之下。另,昨日朱雀大街刺杀,其麾下亲兵营,少了一哨的人。”
轰!
这短短几行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洛云曦的脑海中炸响。
张莽!英国公的外甥,京城禁军系统的实权人物!
如果说盐铁贪腐案是一张巨网,那张莽,就是这张网上连接着军方势力的最关键的节点之一!
这份情报,不仅精准地指出了他的罪名、赃款数额,甚至连藏匿账册的地点都一清二楚。更可怕的是,它直接将昨日的刺杀,与张莽的亲兵营联系在了一起!
这是足以一击致命的铁证!是能瞬间撕开当前所有困局的最锋利的刀!
有了它,她就能在朝堂之上绝地反击,将舆论的炮火引向英国公和军方;有了它,她就能给清吏司内部一个交代,用一个血淋淋的人头,重新稳住即将崩溃的人心!
可是……
洛云曦的指尖微微颤抖。
这东西,是谁送来的?
如此精准、如此致命的情报,绝非一日之功能够查到。能在英国公和军方的眼皮子底下,将他们的核心人物查得如此通透,放眼整个天启王朝,有这份实力的,屈指可数。
而能用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将情报送到她面前的……
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从洛云曦的心底浮现——靖王,轩辕绝!
是了,只有他,那个在北境手握重兵、在京城根基深不可测的男人,才有这个能力。
可为什么?
洛云曦的脑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断魂崖,他派亲卫统领冷锋抢夺“离魂草”,不惜痛下杀手,是为敌。
可现在,在她最危急的时刻,他又送来这份足以扭转乾坤的“礼物”,是为友?
这反复无常的行事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洛云曦再次陷入了那种熟悉的、被一双无形大手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她开始重新审视对靖王的判断。
他想借她的刀,铲除政敌?张莽是英国公的人,扳倒张莽,就等于砍断了英国公伸向军方的一条手臂。这对他而言,确实有利。
还是说,他有更深层的图谋?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展示他那深不可测的实力,警告她,也或者……是在拉拢她?
又或者,他和自己一样,真正的敌人也是“隐宗”?断魂崖夺药,是因为那药草对他有别的、对抗“隐宗”的用处?而此刻的帮助,则是为了不让自己这把同样能对付“隐宗”的刀,被旧勋贵集团给折断了?
一个个念头在洛云曦脑中激烈碰撞,如同两军交战,掀起滔天巨浪。
理智告诉她,这是一份无法拒绝的毒药。收下它,就等于默认了与靖王的某种交易,将自己置于他那深不可测的棋局之中,从此再难挣脱。
但情感与现实却在疯狂叫嚣:若不收,清吏司将人心涣散,她将彻底陷入被动,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甚至连身边人的性命都无法保全!
她看不透这个男人,但她看得清自己的处境。
他就像一团笼罩在血色迷雾中的深渊,每一次你以为看清了他,他都会展现出更令人心悸的一面。而现在,这团深渊,正向她递出了一根唯一的、却可能淬满了剧毒的救命稻草。
“司主?”
石头看着洛云曦变幻不定的脸色,忍不住低声唤道。
洛云曦猛然回神,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随即将其凑到烛火之上,任由那跳动的火焰,将这惊天的秘密吞噬成一缕青烟。
无论轩辕绝是敌是友,无论他背后有何图谋,眼下,这份“礼物”,她必须收下!
因为她别无选择。
“石头,”洛云曦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决绝,“立刻启动‘魅影’最高权限,核实这份情报。我要你在一个时辰之内,得到最准确的结果。”
“是!”石头没有问情报的来源,这是规矩。
“灵猫,飞隼,”她转向二人,“准备好人手,一个时辰后,随我……去‘红袖招’拿一样东西。”
“属下遵命!”
安排完一切,洛云曦独自一人走到窗前,推开那扇插着箭矢的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在她的脸上。
她望着远处靖王府的方向,那里一片黑暗,如同蛰伏的巨兽。
轩辕绝,你到底想做什么?
洛云曦的眼中,没有感激,只有更深、更浓的忌惮。
她缓缓抬起手,一枚“寒鸦”密令的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传我密令,”她对着虚空中的暗影低声道,“‘静水’计划,目标不变,级别……提到最高。”
无论你是敌是友,我都会把你查个底朝天。
这京城的棋局,执棋人,只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