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清吏司司主之职的第二天,洛云曦再次被皇帝单独召入了御书房。
这一次,没有了庆功宴上的君臣和睦,也没有了昨日的刻意疏离。御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皇帝轩辕宏正在批阅奏折,头也未抬,仿佛只是召一个寻常臣子前来问话。
洛云曦静静地站在书案前,也不言语。
她知道,皇帝在等她开口。等她为自己失去权力而抱怨,或者,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甘。
但她偏不。
良久,还是轩辕宏先沉不住气了。他放下朱笔,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昨日免了你的职,心中……可有怨言?”
“臣不敢。”洛云曦垂眸道,“陛下体恤臣劳苦功高,乃天恩浩荡,臣感激不尽。”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却让轩辕宏的心中,愈发烦躁。
他宁愿看到一个哭闹撒泼的洛云曦,也不愿看到一个如此平静、如此深不可测的她。
“哼。”他冷哼一声,“朕听说,你昨夜,与刘相和卫副使,密谈至深夜?”
来了。
洛云曦心中冷笑。她就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位帝王的严密监视之下。
“是。”她坦然承认,“北境之战,尚有许多善后事宜需要交接。臣虽已卸任,但仍需将手头事务,与刘相和卫大人交代清楚,以免耽误国事。”
“好一个‘以免耽误国事’。”轩辕宏的语气中,充满了嘲弄,“朕倒是觉得,你不是在交代善后,而是在……安排后事吧?”
话已至此,再伪装下去,已无任何意义。
洛云曦缓缓抬起头,直视着龙椅之上的君王,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恭敬,只剩下一片清冷。
“陛下既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臣,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
她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枚令牌,双手奉上。
正是那枚从鬼面护法尸身上找到的、刻着蝎子图腾的南疆令牌。
“此物,乃臣在北境战场,从隐宗金牌护法的贴身之物中找到。请陛下御览。”
孙公公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过令牌,呈送给皇帝。
当轩辕宏看清那枚令牌的瞬间,他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瞬间,却依旧没能逃过洛云曦的眼睛。
“南疆巫神教?镇南王?”
轩辕宏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愤怒。他猛地一拍龙案,厉声喝道:“好一个慕容垂!朕待他不薄,他竟敢与隐宗妖人勾结,意图不轨!”
“来人!传朕旨意,命大理寺、刑部、宗人府,三堂会审!彻查镇南王府!朕要看看,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朕!”
他的表演,堪称完美。
若是一个寻常臣子,此刻恐怕早已被帝王的雷霆之怒吓得魂不附体。
但洛云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陛下圣明。”她缓缓开口,“只是,臣有一事不明。”
“讲!”
“这枚令牌,乃南疆巫神教的最高信物,从不轻易示人。鬼面护法将其贴身收藏,可见其重要性。但……据臣所知,”洛云曦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这令牌的材质,名为‘血暖玉’,产自南疆火山深处,遇热则会散发出一种极其特殊的、肉眼不可见的荧光。”
“而昨夜,臣用特殊药水浸泡此牌,发现这令牌的内部,早已被人用更精巧的机关掏空,换上了一枚……窃听用的‘子母石’。”
“也就是说,鬼面护法自以为将最高机密带在身上,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早已被别人,监听得一清二楚。”
洛云曦每说一个字,皇帝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而能有如此通天手段,在隐宗金牌护法的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下此局的人……”
洛云曦顿了顿,看着皇帝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普天之下,除了陛下您,臣……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御书房内,轰然炸响!
君臣之间那层早已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在这一刻,被彻底捅破!
轩辕宏呆呆地坐在龙椅之上,脸上的震惊与愤怒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完全看穿之后的、恼羞成怒的狰狞。
“你……你……”他指着洛云曦,手指颤抖,“好!好一个洛云曦!好一个慧安县主!”
“朕,真是小看你了!”
他终于不再伪装。
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女人面前,任何伪装,都已是徒劳。
“所以,”洛云曦的声音,冷得像一块冰,“北境之战,从头到尾,都只是陛下您为了引出‘影子大人’,而布下的一个局。数万将士的性命,都只是您棋盘上的……弃子。”
“是!”轩辕宏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发出疯狂的杀意,“朕是天子!天下,都是朕的棋盘!朕要谁死,谁就必须死!”
“为了铲除隐宗,为了拔掉镇南王这颗毒瘤,牺牲一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那陛下您,又为何要将我的动向,泄露给‘影子大人’?”洛云曦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因为你!”轩辕宏咆哮道,“因为你的权势,已经大到让朕夜不能寐!朕需要你和镇南王,两虎相争!朕需要你们……同归于尽!”
图穷匕见。
这,才是帝王心中,最真实、最恶毒的想法。
洛云曦笑了。
笑得悲凉,笑得嘲弄。
“陛下,您错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陷入疯狂的君王,缓缓摇头。
“我与他,从来都不是虎。”
“我,是猎人。”
“而他……”
“是您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