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二十一年的秋,河西走廊的烈风卷起黄沙,却吹不散嘉峪关内外那冲天的肃杀之气。
这座古老的雄关,从未见证过如此景象。
关城之外,原本荒芜的戈壁滩被一片井然有序的庞大营盘所覆盖。
整齐划一的帐篷如同白色的蘑菇群,营区之间,是硬化的道路和临时架设的电报线路杆。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一条黑色的钢铁脉络——铁路,已然延伸至关下。
喷吐着浓烟的蒸汽机车,拉响震耳欲聋的汽笛,将一列列满载着士兵、火炮、弹药箱和各类物资的车厢卸下。
士兵们并非面黄肌瘦、装备杂乱,他们身着统一的深蓝色作战服,头戴飞碟形笠盔,肩扛着制式步枪,以严整的队列开出车站,沉默中透着一股精悍与自信。
这就是大明的西征军团。
它不再依赖于征发无数民夫、耗费经年累月才能完成的漫长补给线。
铁路,这条帝国的钢铁动脉,将海量的物资从腹地直接泵送到了前线门户。
在嘉峪关设立的“总后勤部”前指基地内,堆积如山的粮秣、弹药、被装、药品,正被迅速分拣,由标准化的四轮马车和庞大的骡马队接管,沿着重新整修过的官道,源源不断向西输送。
更关键的是信息的传递。
电报线路紧随大军步伐,一路西延。
每隔百里,便设有兵站和电报中继站,确保从嘉峪关大本营到前敌指挥部,讯息几乎瞬息可达。
征西大元帅王阳明,坐镇设在哈密故地附近的前敌指挥部,却能对后方物资调度、千里之外的朝堂决策了如指掌,也能将前线军情实时传回。
此刻,王阳明正站在指挥部门外,举着一支格物院特制的双筒望远镜,眺望着远方的天际线。
他身后,一名年轻的通译官正在向几位被“请”来的当地部落向导,询问着前方地形、水源以及联军可能的动向。
“报——!”一名背着简易电台的通讯兵快步跑来,立正敬礼(新式军礼),“大元帅,太子殿下仪仗已至十里外!”
王阳明放下望远镜,脸上无喜无悲,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知道了。”
不多时,马蹄声如雷般响起,一支盔明甲亮、打着龙旗和“抚军大将军”旌旗的骑兵卫队簇拥着朱厚照,风驰电掣般来到指挥部前。
朱厚照一身特制的银亮山文甲,外罩明黄龙纹战袍,意气风发,跳下马来,动作矫健。他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急切,几步走到王阳明面前。
“王师傅!学生来了!”朱厚照声音洪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前线情况如何?那些叶尔羌的跳梁小丑在何处?何时进兵?学生已迫不及待要率军踏平喀什噶尔,擒那赛义德老儿献于父皇驾前!”
王阳明微微躬身还礼,语气平和如常:“殿下鞍马劳顿,辛苦了。且先入帐歇息。军情如火,却也不急在一时。”
他将朱厚照引入指挥部大帐。帐内与传统的军中大帐截然不同,没有悬挂猛兽皮毛,也没有摆放刀枪剑戟。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西域沙盘,山川河流、绿洲沙漠,栩栩如生。沙盘旁挂着大幅的军用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符号标记着敌我态势。几张桌子上摆放着电报机、绘图工具,几名参谋军官正在低声讨论,气氛紧张而有序。
朱厚照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但很快又将注意力拉回到战事上:“王师傅,我军兵精粮足,器械犀利,何不速战速决?在此空耗时日,岂不徒费钱粮?”
王阳明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一片开阔的河谷地带:“殿下请看,此乃野马滩以东,额林哈毕尔噶山麓下的开阔地,叶尔羌联军主力,约八万人,正集结于此。其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朱厚照,目光深邃:“彼辈倚仗者,乃其数十万铁骑冲锋之威。他们希望我们主动去攻,或者,在他们选定的这片利于骑兵发挥的战场上,与我们决战。他们以为,只要骑兵洪流冲垮我阵型,胜利便唾手可得。”
“那正好啊!”朱厚照眼睛一亮,“我们就迎头痛击,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明火器的厉害!”
“殿下稍安勿躁。”王阳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洞察一切的淡然笑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然猛虎捕猎,更讲究时机与耐心。我军初至,立足未稳,虽器械精良,却需时间构筑坚固营垒,熟悉周边地形水文,让将士们适应此地气候。更重要的是……要让对手的骄狂,达到顶点。”
他指着沙盘上代表联军的一个个木块:“他们集结,他们在等待,他们的士气会从高昂逐渐转向焦躁。他们见我按兵不动,只会更加确信我军怯战,更加迷信其骑兵无敌的神话。待其心浮气躁,阵型松散,以为胜券在握而大意之时……”
王阳明没有说下去,但朱厚照已然明白,这是兵法中“以逸待劳”、“卑而骄之”的运用。
他虽然心痒难耐,渴望立刻上阵杀敌,但也深知王阳明用兵如神,绝非怯战之辈,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急切,耐着性子参与军议,熟悉情况。
他还特意去查看了随军带来的两只“眼睛”——格物院最新研制成功的系留式侦察热气球及其操作人员,对那能升上高空俯瞰大地的“神器”啧啧称奇。
接下来的十几天,明军主力在王阳明的严令下,稳守营盘,深沟高垒,只是不断派出小股夜不收部队,在侦察热气球的引导下,如同幽灵般穿梭于戈壁,将联军的一举一动都探查得清清楚楚。
联军派出的游骑,往往还没靠近明军营地,就被装备了望远镜和远射程步枪的明军哨兵发现并驱离或狙杀。
反观联军大营,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同仇敌忾渐渐被焦躁和轻敌所取代。
赛义德汗和其他首领们见明军迟迟不敢出战,更加笃定对方是畏其兵锋,内部关于“明军不过如此”、“只需一次冲锋就能解决”的论调甚嚣尘上。
他们开始不耐烦,迫切地想要一场辉煌的胜利来巩固联盟,并获取他们垂涎已久的明军装备。
终于,在一个天色微明、风沙稍歇的清晨,联军的号角声如同野兽的咆哮,打破了戈壁的宁静。
超过五万名骑兵,主要是叶尔羌和准噶尔的精锐,在赛义德汗的亲自督阵下,如同决堤的洪流,缓缓开出营寨,在明军营地数里外那片他们精心挑选的、平坦开阔的戈壁平原上,开始排列冲锋阵型。
战马嘶鸣,刀枪如林,密密麻麻的骑兵队伍铺满了大地,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声势确实骇人无比。他们相信,在这股无可阻挡的洪流面前,任何抵抗都将被碾碎。
明军营地,了望塔上的哨兵第一时间发出了警报。
“终于来了!”朱厚照一把抓起自己的头盔,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他看向王阳明。
王阳明此刻依旧平静,只是对身旁的传令官轻轻点了点头:“按甲字预案,各就各位。令太子殿下于中军观战台督战,无令不得擅动。”
“王师傅!”朱厚照急了。
“殿下,”王阳明看向他,目光沉稳如山,“为将者,当统观全局,运筹帷幄。冲锋陷阵,非殿下之责。请殿下登台,亲眼见证,我大明王师,如何破此顽敌!”
朱厚照咬了咬牙,知道军令如山,强压下亲自带兵冲杀的念头,在侍卫簇拥下登上了中军那座用土木搭建、视野极佳的观战台。
从台上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血脉贲张。
明军营地前方,步兵们早已依托提前挖掘的壕沟和用沙袋垒砌的矮墙,构成了三道错落有致的防线。士兵们面色沉静,默默检查着自己的步枪和刺刀,军官们低声重复着作战指令。
在步兵阵线的后方和侧翼,一门门黝黑的火炮褪去了炮衣,炮口昂起,指向远方那如同乌云般压来的骑兵线。更后方,数十架造型奇特、多管联装的“霹雳火”火箭发射架也已就位,操作手们正在做最后的调整。
没有喧哗,没有慌乱,整个明军阵地如同一个沉默的、布满尖刺的铁刺猬,等待着猎物的撞击。
联军方面,赛义德汗看着明军那“龟缩”的阵地,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狞笑。他拔出镶满宝石的弯刀,向前奋力一挥!
“真主至大!冲锋!”
“呜——呜呜——”苍凉的牛角号声响彻原野。
下一刻,地动山摇!
五万骑兵,如同海啸掀起的巨浪,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开始加速!起初是慢跑,然后是疾驰,最后变成了疯狂的冲刺!马蹄敲打着干硬的土地,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卷起的尘土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移动的黄色墙壁,向着明军阵地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雪亮的弯刀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这场景,足以让任何未经战阵的军队瞬间胆寒。
观战台上的朱厚照,尽管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毁灭性的气势,手心不禁微微出汗,但更多的却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联军骑兵如同狂潮,冲入了距离明军阵地约五百步的范围……四百步……三百步……
明军阵地依旧沉默,只有风吹旗幡的声音。
两百五十步!这个距离,已经是联军中一些臂力强的弓骑兵开始抛射箭矢的极限距离,但明军依然没有动静。联军骑兵们更加确信对方已经被吓傻了,冲锋的势头更加疯狂。
就在最前方的骑兵堪堪冲入两百步距离的一刹那!
明军阵地上,一面红色的信号旗猛地挥下!
“预备——放!”
随着前线指挥官通过铁皮喇叭发出的怒吼,明军第一道防线上,数千支步枪几乎同时喷出了火光和白色的硝烟!
“砰!!!!!”
一声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晴天霹雳!密集的弹丸如同死亡的蜂群,瞬间泼洒而出,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钢铁风暴!
冲在最前面的联军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人仰马翻!战马的悲鸣、骑士的惨叫,瞬间被淹没在枪声和马蹄声中。高速冲锋的骑兵队列,前排的倒下立刻绊倒了后排,引发了一片混乱。
但这仅仅是开始!
第一排士兵射击后,迅速后撤装弹,第二排士兵毫不犹豫地踏步上前,举枪,瞄准,射击!
“砰!!!”
又是一片整齐的轰鸣!弹幕几乎没有间隙!
紧接着是第三排!
明军采用了成熟的三段击战术,步枪的射速和稳定性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连绵不绝的精准射击,在明军阵前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的距离上,形成了一片绝对的死亡地带!联军骑兵如同扑火的飞蛾,成片成片地倒下,尸体和垂死的战马迅速堆积起来,严重阻碍了后续骑兵的冲锋路线。他们甚至无法将距离拉近到一百步以内,更别提发挥弓箭的威力了。
“火炮!瞄准敌军后续密集队列,开花弹,急速射!”观战台上的朱厚照,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对着身边的传令官大吼——虽然他明知命令需要通过王阳明下达,但此刻他完全代入了指挥者的角色。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王阳明的命令已经通过旗语和传令兵下达。
部署在步兵防线后方的数十门后装线膛野战炮,发出了沉闷而威严的咆哮!
“轰!轰!轰!轰!”
这些超越了时代的火炮,射程远超联军想象,它们发射的不是实心铁球,而是内装火药和预制破片的开花弹。炮弹划过优美的抛物线,越过前方正在遭受步枪火力洗礼的先锋骑兵,精准地落在了其后仍在努力整队、试图寻找突破口的联军中军和后队之中!
“轰隆!轰隆!”
炮弹凌空爆炸或者触地爆炸,无数的破片如同死神的镰刀,向着四周疯狂溅射!战马和骑兵在爆炸中被撕碎,残肢断臂混合着鲜血四处横飞。原本还算整齐的冲锋队列,瞬间被炸得千疮百孔,陷入了更大的混乱和恐慌。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妖法?!”后方督战的赛义德汗看得目眦欲裂,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敌人的攻击能打到这么远,还能在空中爆炸!
然而,地狱的序曲才刚刚奏响。
王阳明看着战场上已然陷入崩溃边缘,但凭借惯性仍在向前蠕动的联军骑兵洪流,对传令官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霹雳火。”
代表着最高毁灭指令的黑色旗子,在观战台顶端升起。
部署在最后方的“霹雳火”火箭炮阵地,接到了命令。
操作手们猛地拉动了发射索!
“咻——咻——咻——咻——咻——!!!!!”
比火炮齐射更加凄厉、更加密集、仿佛要撕裂所有人耳膜和灵魂的尖啸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战场!数十上百道拖着炽热尾焰的“流星”,如同愤怒的雷神掷出的长矛,从明军阵地后方腾空而起,编织成一张覆盖天地的死亡之网,向着已经混乱不堪的联军骑兵核心区域,倾泻而下!
“轰隆隆隆隆隆隆——!!!!!!!”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密集到仿佛天地崩塌、世界末日般的剧烈爆炸,将联军骑兵最密集的区域彻底吞噬!一团团巨大的火球接连不断地腾起,浓密的黑烟汇聚成巨大的、狰狞的蘑菇云,遮天蔽日!灼热的气浪裹挟着致命的破片和冲击波,席卷一切!人体、马匹、兵器……所有的一切,在这毁灭性的饱和打击下,都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轻易地撕碎、抛飞、汽化!
这不再是战斗,这是单方面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屠杀!是工业文明对游牧文明的绝对碾压!
原本还勉强维持着冲锋势头的联军骑兵,在这宛如神罚的打击下,最后的勇气和纪律彻底崩溃了。还活着的骑兵们惊恐地勒住战马,调转方向,不顾一切地向后逃窜,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整个战场,变成了一片烈焰翻腾、尸横遍野、哀嚎遍野的人间炼狱。
观战台上,朱厚照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远超他最狂野梦想的战争场面,整个人都呆住了。随即,无与伦比的兴奋和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他的全身!他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栏杆上,因为极度激动而声音都有些变形:
“壮哉!壮哉!这才是大将军该打的仗!这才是天兵天将该有的威风!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他从小熟读兵书,梦想着像卫青、霍去病那样驰骋沙场,封狼居胥。
但他从未想过,战争可以是以这样一种绝对碾压、近乎艺术般的毁灭形式呈现。
这钢铁的风暴,这雷霆的怒火,彻底满足了他对“大将军”的所有幻想,甚至远远超出!
王阳明不知何时也登上了观战台,站在朱厚照身边,望着远方那片狼藉的战场,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有一丝淡淡的悯然,但眼神依旧坚定。
“殿下,此战已定。可令骑兵出击,追亡逐北,扩大战果了。”他平静地说道。
朱厚照这才从极度的兴奋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威严:“准!传令!所有骑兵,全线出击!给孤追!能追多远追多远!”
战争的结局,从联军选择在那片开阔地决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这一日,额林哈毕尔噶山麓的炮声与火箭的尖啸,不仅彻底歼灭了叶尔羌联军的主力,更以一种无比残酷和直观的方式,宣告了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由钢铁、火药与格物之学主导的新战争纪元的来临。
西域乃至整个中亚,对战争模式的认知,在这一天,被彻底刷新并永远改变。
而大明太子朱厚照,也在这钢铁与火焰的洗礼中,完成了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次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