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
陈元最后两个字吐出来，轻飘飘的，却像两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巷子里瞬间死寂。
晚风吹过，甚至能听到丁晓曼和江语希的睫毛在轻轻扇动。
小李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那双透过黑框眼镜，总是闪烁着八卦与激动的双眼，此刻写满了四个大字——职业危机。
“不……不准说话？”
他声音都发颤了，下意识地死死护住胸口的手机支架，那模样，像是在护着自己嗷嗷待哺的亲儿子。
“元哥，你再说一遍？”
“不准拍照，不准直播，我都能理解，这叫保持神秘感，这叫匠人风骨！”
“可不准说话是几个意思？”
“吃饭全靠眼神交流？我这嘴是租来的吗，到点就得还回去？”
小李是真的急了。
他引以为傲的现场解说和气氛烘托，在这条规矩面前，直接被废了武功。
这就等于上了战场不让带枪，只能肉搏。
哦，现在连吼两声给自己壮胆都不行了。
丁晓曼也彻底傻眼，她的小嘴张成了“o”型，刚好能塞进一个蛋烘糕。
她看看陈元，又看看江语希，小脸上满是委屈和控诉。
“小师叔，你不是在逗我吧？”
“吃饭不让说话，那跟上晚自习有什么区别？”
“美食的快乐，一半来自于舌头，另一半不就是来自于分享和吐槽的‘口嗨’吗？”
“这老板把快乐直接砍掉一半啊！”
她不依地跺了跺脚，感觉自己刚被蛋烘糕填满的幸福感，瞬间漏掉了一大半。
对她这种级别的吃货来说，这规矩简直是反人类的酷刑。
江语希倒是没那么激动，她那双灵动的眸子转了转，反而燃起一股浓浓的好奇。
“为什么会有这种规矩啊？好奇怪。”
她用指尖戳了戳陈元的胳膊，小声问，“难道老板有社交恐惧症？”
只有张雪，依旧是那个最淡定的。
她双手环胸，好笑地看着炸毛的小李和委屈的丁晓曼，最后目光落在陈元身上。
“越是古怪的规矩，背后藏的东西就越不简单。”
“说吧，这家店什么来头？”
陈元赞许地看了张雪一眼。
不愧是团队里的定海神针。
他笑了笑，压低声音，那语气像是在讲一个尘封已久的江湖秘闻。
“这家店，没有名字，没有招牌，本地好吃嘴都叫它‘张哑巴’。”
“当然，老板不是真的哑巴，就是单纯的不爱说话，也烦别人说话。”
“他的原话是——”
陈元清了清嗓子，模仿起一个沙哑又生硬的语调。
“菜好吃，就给老子用嘴巴吃，用肚子装，别用那张破嘴叭叭叭。”
“嫌不好吃，门在那边，滚。”
一番话，听得众人面面相觑。
好家伙。
之前那个牛肉馆老板的“爱吃吃不吃滚”，跟这位比起来，简直就是春风拂面般的温柔。
这位是直接把“滚”字刻在了脑门上啊。
“我……我有点虚了。”小李咽了口唾沫，“元哥，咱们这是去吃饭，还是去渡劫啊？”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忍不住说了一个字……”丁晓曼也紧张兮兮地问。
陈元耸了耸肩。
“不知道，没试过。”
“传说中，有人试过，后果很严重。”
他故意一顿，看着三个脑袋都凑了过来，才慢悠悠地吐出四个字。
“直接赶人，永久拉黑。”
嘶……
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走吧。”
陈元不再卖关子，一挥手，“是龙潭还是虎穴，去看看就知道了。”
“记住，从现在开始，进入无线电静默状态，所有交流，靠眼神，靠默契。”
他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小李和丁晓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视死如归”的悲壮。
江语希则是兴奋地握了握小拳头。
这哪是去吃饭，这分明是一场特工游戏，刺激极了！
四人组再次出发，气氛与之前的轻松笑闹截然不同，多了一丝潜入敌后般的紧张与肃穆。
他们穿过几条灯火通明的大街，拐进了一个更不起眼的岔路口。
这里没有了游客的喧嚣，只有老旧的居民楼和昏暗的路灯。
空气中，那股蛋烘糕的香甜早已散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浓烈、更复杂、更勾魂的香气。
是姜、蒜、豆瓣酱在滚油里爆开的烈香！
是肉片下锅后“刺啦”一声升腾起的焦香！
这味道，比任何招牌都管用。
它像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揪住了每个人的鼻子，蛮横地将他们往巷子深处拖去。
丁晓曼和江语希的肚子，刚被蛋烘糕安抚下去，此刻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们俩对视一眼，眼睛里都在发光。
光是闻着这个味儿，就知道，来对了！
再往前走，巷子尽头，一处连门头都没有的平房门口，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罩着个铁皮灯罩的黄光灯泡。
灯光下，摆着几张油腻腻的折叠桌和塑料凳。
几桌客人，无一例外，全都在埋头猛吃。
偌大的一个空间里，除了碗筷碰撞的脆响，和咀嚼时发出的满足的吸溜声，再无其他。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仿佛手里的碗筷，是什么神圣的法器。
而在门口，一个穿着白色老头衫，身材干瘦，满脸褶子，眼神却格外锐利的老爷子，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
他手里夹着根烟，冷冷地看着街口。
他就是这片区域的王。
气场的中心。
陈元停下脚步，回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目标出现，保持安静。
小李立刻把手机调成静音，连呼吸都放轻了。
丁晓曼和江语希也紧张地抿住了嘴，像两个即将面见教导主任的小学生。
只有张雪，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老爷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陈元领着三人，放轻脚步，走到老爷子面前。
老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夹着烟的手，朝旁边一个队伍的末尾指了指。
意思很明确。
排队。
陈元几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墙边的阴影里，还站着五六个人，安安静-地排成一列，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兵马俑。
众人心里一凛，乖乖地站到了队尾。
这地方，气压太低了。
丁晓曼偷偷拿出手机，想给江语希发个微信吐槽。
【晓曼：我的天，这气场，说这里是中情局的秘密接头点我都信！】
刚打完字，她就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射了过来。
抬头一看，那个“张哑巴”老板，正隔着七八米，冷冷地盯着她手里的手机。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钩子，仿佛在说：你再动一下试试？
丁晓曼吓得一个哆嗦，手机差点飞出去，赶紧塞回兜里，双手背后，站得笔直。
太可怕了！
这老板是装了索敌雷达吗？
队伍前进得极其缓慢。
终于，前面的人进去了。
老爷子站起身，走到陈元他们面前，浑浊但锐利的眼睛，在四人身上挨个扫了一遍，像是在检查什么违禁品。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小李的手机支架上。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
一言不发。
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让小李额头瞬间冒汗。
“我我我……我收起来！马上！”
小李求生欲爆棚，手忙脚乱地把吃饭的家伙拆下来，塞进了背包最深处。
老爷子这才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进。”
“坐。”
说完，转身走回他的宝座，继续吞云吐雾。
四人如蒙大赦，蹑手蹑脚地走进店里，找了张空桌坐下。
刚一坐定，丁晓曼就憋不住了，她用口型，无声地对江语希说：
“吓——死——我——了！”
江语希也被这气氛感染，紧张地点点头，回了一个口型。
“我也是！”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女人端着一盆刚炒好的菜，从他们桌边经过。
那是一盆……火爆腰花。
深红油亮的芡汁，紧紧包裹着每一片打着漂亮花刀的腰花，翠绿的蒜苗和鲜红的泡椒点缀其间。
一股滚烫的，带着强烈冲击力的酸辣鲜香，化作一道热浪，直冲天灵盖！
“咕咚。”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咽了一下口水。
这声音在寂静的饭店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