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
丁晓曼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饱嗝，脸上是堪比飞升的满足感。
她揉着自己滚圆的小肚子，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小师叔，我宣布，从今天起，肉夹馍就是我的人生挚爱！谁也别想把它从我心里挪走！”
“那你刚吃的泡馍算什么？”江语希在一旁幽幽地吐槽，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嘴角还沾着一圈油光，幸福得像只偷吃了奶油的小猫。
“泡馍是初恋，肉夹馍是真爱！不冲突！”丁晓曼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
小李则已经进入了贤者模式，他放下手机，推了推眼镜，用一种哲学家的口吻总结道：“我悟了。碳水和脂肪的结合，才是人类文明进步的终极阶梯。我以前吃的那些，顶多算个楼梯扶手。”
看着这三个活宝，陈元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个肉夹馍而已，至于吗？
他这副淡定的模样，落在白老爷子和王麻子等人眼里，却成了深不可测的宗师风范。
“陈老师，您觉得这肉……如何？”白老爷子凑了过来，态度恭敬得像个第一次交作业的小学生，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他问的，是那锅腊汁肉。
那是他压箱底的宝贝，是他引以为傲三十年的老卤，今天为了招待陈元，才特意拿了出来。
陈元擦了擦嘴，思索片刻，给出了评价。
“香料配比不错，陈皮、桂皮、八角、草果……三十六味料，一味都不少，火候也足，肉的胶质都炖出来了。”
白老爷子脸上露出喜色，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但是。”
陈元话锋一转。
白老爷子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王麻子和刘一手也立刻竖起了耳朵，大气都不敢出。
来了来了！宗师点评环节又来了！
“但是，选肉的时候，只注重了肥瘦相间，却忽略了‘部位’。”陈元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做腊汁肉，最好的不是五花，而是猪前腿靠近上脑的那一块‘夹心肉’。”
“那里的肉，肥瘦呈大理石花纹状交错，瘦肉里带着筋膜，肥肉里藏着油筋。用这块肉炖出来，才能真正做到瘦肉不柴，入口化渣，肥肉不腻，满口生香。”
他顿了顿，最后总结道：“您这锅肉，已经做到了九十分。但离那一百分的‘神品’，就差在这选肉的毫厘之间。”
一番话说完，整个包间鸦雀无声。
白老爷子愣在原地，嘴巴半张，眼神里是醍醐灌顶般的震撼。
对啊！
夹心肉！
他怎么就没想到！
他做了一辈子腊汁肉，只知道用最好的五花，却忘了，不同的菜，对肉的不同部位，有着最极致的要求！
这已经不是厨艺的范畴了，这是庖丁解牛般的理解！是对食材本身最深刻的洞察！
“服了……我是真的服了！”王麻子一拍大腿，看着陈元的眼神，已经从敬畏，变成了狂热的崇拜，“陈老师，您这脑子是怎么长的？里面装的是一本《中华食谱大全》吗？”
“行了，别拍马屁了。”陈元摆了摆手，“吃饭吃饭，菜都要凉了。”
“对对对！上菜！快上菜！”
白老爷子如梦初醒，赶紧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很快，第二道菜，被一个穿着白褂的老师傅，用一个巨大的托盘，稳稳地端了上来。
当托盘上的盖子被揭开的瞬间，江语希和丁晓曼的眼睛，再一次直了。
那是一只鸡。
一只形态极其奇特的鸡。
它被炸得通体金黄，表皮油光锃亮，却不见一丝破损。整只鸡被摆成了一个奇特的造型，头和尾巴高高翘起，身体蜷缩，像一个……葫芦？
一股混合了鸡油香、香料香和特殊花椒香气的味道，轰然炸开，比刚才的肉夹馍还要霸道，还要勾魂！
“这……这是什么鸡？怎么长得跟个宝葫芦似的？”丁晓曼好奇地凑上前，小鼻子用力地嗅着。
“这叫‘葫芦鸡’，是我们陕西的传统名菜，号称‘长安第一味’。”白老爷子脸上带着自豪，开始给众人科普。
“相传是唐玄宗的礼部尚书韦陟家的家厨所创，工序极其复杂。要经过清煮、蒸笼、油炸三道工序，才能做到‘形似葫芦，皮酥肉烂，筷到骨脱’的境界。”
他指着那只鸡：“别看它现在是完整的，但里面的骨头，早就在蒸煮的过程中，被我们用秘法取出来了。不信，你们试试。”
说着，他递给江语希一双筷子。
江语希此刻已经看呆了。
这哪里是菜？这分明是一件易碎的黄金艺术品！
她紧张地接过筷子，手都有些发抖。
“我……我该从哪儿下筷子啊？感觉一碰它就要碎了。”
“随便夹。”白老爷子笑道，“这道菜的精髓，就在于一个‘烂’字。”
在众人鼓励的目光下，江语希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用筷子尖，轻轻地，戳了一下鸡腿最饱满的地方。
下一秒。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双筷子，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只见那金黄酥脆的鸡皮，如同薄冰般应声而裂，筷子尖直接陷了进去。
江语希甚至都不需要用力去“夹”，只是用筷子轻轻往上一挑。
一整条完整的，还冒着滚滚热气的鸡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鸡身上脱落了下来。
而那只“葫芦鸡”的本体，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形状，仿佛刚才只是被挠了一下痒痒。
“我的天！”丁晓曼和小李同时发出了惊呼。
“筷到骨脱……原来是真的！”
江语希看着筷子上那条金黄油亮、香气四溢的鸡腿，感觉自己的口水已经泛滥成灾。
她再也忍不住，直接张开嘴，对着鸡腿咬了下去。
“咔滋——”
表皮的酥脆，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层薄薄的皮，在牙齿触碰的瞬间，就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碎裂成了无数片，带着焦香的油脂，在口腔中瞬间融化。
而里面的鸡肉，更是嫩到了极致！
根本不需要咀嚼，用舌头轻轻一抿，那滚烫的鸡肉纤维就化成了一股鲜美的肉汁，滑入了喉咙。
香！
太香了！
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复合的香味！
鸡肉本身的鲜，经过长时间蒸煮后被完美保留，又在最后油炸的瞬间，被高温彻底激发！
配上店家特制的，带着花椒麻香的椒盐……
江语希的眼泪，第三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呜呜呜……我不活了……”她一边哭，一边啃着鸡腿，吃得满脸幸福，“我以前吃的那些，都是鸡饲料！这才是鸡！这才是对一只鸡最大的尊重！”
“给我尝尝！快给我尝尝！”
丁晓曼急了，也抄起筷子，对着另一只鸡腿发起了进攻。
结果，毫无意外。
她也哭了。
“小师叔！这鸡……这鸡比肉夹馍还好吃！它犯规了！它怎么可以这么好吃！”
陈元看着这两个哭得梨花带雨，吃得满嘴流油的丫头，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拿起筷子，也夹了一块鸡胸肉。
入口。
确实不错。
火候掌握得炉火纯青，外酥里嫩，肉质不柴，香料的味道也渗透得恰到好处。
这道菜的难度，远在肉夹馍之上，能做到这个水平，足见白老爷子在整个“白案”之外，对“红案”的造诣也非同小可。
“陈老师，如何？”白老爷子又凑了过来，眼神比刚才还要紧张。
这道葫芦鸡，才是他今天真正想让陈元品鉴的，压箱底的绝活。
陈元咽下嘴里的鸡肉，点了点头。
“功夫菜，名不虚传。”
得到这句肯定，白老爷子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笑开了花。
“不过……”
陈元又开口了。
白老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王麻子和刘一手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又来了！
又是不过的季节！
陈元指了指旁边那碟五颜六色，看起来很漂亮的蘸料，那是一碟椒盐。
“鸡，是好鸡。手艺，也是好手艺。”
“可惜，被这碟椒盐，拉低了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