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丁晓曼和江语希两个夜猫子，就罕见地被对美食的渴望给唤醒了。
“快点快点！小师叔！小李！去晚了奇芳阁就要排大队了！”
丁晓曼一边催促，一边已经画好了精致的淡妆，活力满满。
一行人打车，直奔夫子庙。
清晨的夫子庙，褪去了夜晚的喧嚣与浮华，多了一份独属于老城区的宁静与烟火气。
奇芳阁就坐落在贡院街的街口，一座三层高的仿古建筑，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门口挂着“中华老字号”的金字招牌，气派非凡。
虽然时间尚早，但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本地阿公阿婆，操着一口软糯的南京话，悠闲地吃着早茶，聊着家常。
这场景，让陈元点了点头。
一家餐厅，如果本地的老年人愿意天天来，那至少说明，它的味道和价格，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哇，好香啊！”
刚一进门，江语希的鼻子就使劲嗅了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香气，有面点发酵的麦香，有鸭油酥饼的焦香，还有各种馅料的咸鲜味，交织在一起，勾得人食欲大动。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服务员都是些上了年纪的阿姨，态度算不上多热情，但手脚麻利，递上菜单，倒上茶水，自有一股老字号的派头。
“灌汤包！我要一笼！”
“鸭油烧饼也来两个！”
“还要一个烫干丝，一个什锦菜包！”
两个姑娘对着菜单一通乱点，把招牌的点心几乎都点了个遍。
小李则尽职尽责地架好手机，开始了新一天的直播。
【来了来了！金陵第一站，百年老店奇芳阁！】
【这家我吃过！灌汤包是真的绝！元神你可得好好尝尝！】
【期待元神的专业点评！千万别去游客店啊！】
【看这环境，看这些本地老大爷，感觉应该稳了。】
没过多久，鸭油烧饼先上来了。
椭圆形的烧饼，烤得金黄酥脆，上面撒满了白芝麻，一股浓郁的鸭油香气扑鼻而来。
“这个香！”丁晓曼眼睛一亮，掰开一个，里面是层层分明的酥皮，夹着翠绿的葱花。
她咬了一大口。
“咔嚓”一声，酥得直掉渣。
“好吃！又香又酥！”她含糊不清地赞叹道。
陈元也拿了一块，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烧饼的酥脆和葱香确实不错，但他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是那个味道。
昨晚闻到的那丝油耗味，就藏在这股浓郁的鸭油香气之下，极淡，却真实存在。像是华美袍子上的一点隐蔽的油渍。
接着，重头戏——蟹黄灌汤包，终于被小心翼翼地端了上来。
一笼八个，个个晶莹剔透，皮薄得能看见里面晃动的汤汁和橙红色的蟹黄。
包子的褶子捏得也十分漂亮，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菊花。
“哇！这个看起来也太棒了吧！”江语希发出一声惊呼，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下筷子。
“等等。”
陈元拦住了她。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汤包，轻轻地放进自己的醋碟里。
然后，他做了一个标准的示范动作。
“吃灌汤包，有句口诀。”
他的声音通过小李的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直播间。
“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喝汤。”
他用筷子将汤包的尖尖提起来，展示了一下那薄而韧的包子皮，确实没有丝毫破损。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在包子皮的侧面，用牙齿轻轻咬开一个小口。
一股混合了肉香、蟹黄鲜香的热气，瞬间冒了出来。
他对着那个小口，轻轻一吸。
饱满的汤汁便顺着缺口，被他尽数吸入口中。
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
“嗯。”
陈元发出一声鼻音，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认可的神色。
“这个汤，可以。”
看到他这个反应，江语希和丁晓曼立刻松了口气，有样学样，小心翼翼地开始品尝。
“唔！好好喝的汤！好鲜啊！”江语希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皮好薄，一点都不破！这才是老字号的水平！”丁晓曼也连连点头。
直播间的弹幕更是一片祥和。
【稳了稳了！元神都说可以了，这汤包绝对是正宗的！】
【这才是老字号该有的水准嘛！爱了爱了！金陵美食没让人失望！】
【南京人表示很欣慰，没给我们金陵丢脸。】
陈元看着她们开心的样子，没说话，将剩下的包子，蘸了点香醋，一口吃了下去。
他咀嚼着。
一下。
两下。
然后，他脸上的那丝认可，慢慢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探究与失望的神情。
他放下了筷子。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正在和第二个汤包“奋战”的江语希敏锐地察觉到了。
“师父，怎么了？”她嘴里还含着汤汁，含糊地问，“你不喜欢这个馅儿吗？”
丁晓曼也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陈元用餐巾擦了擦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她们一个问题。
“你们觉得，这包子好吃在哪？”
“鲜啊！”丁晓曼不假思索地回答，“汤汁特别鲜，还有蟹黄的味道！”
“对对对，”江语希补充道，“而且肉馅很香，一点都不腻！”
陈元笑了笑，那笑容却没什么温度。
“汤，确实是好汤。用鸡架、猪骨吊出来的清汤，火候足，撇油也干净，这是这家老店的良心，也是它能骗过绝大多数食客的根本。”
他话锋一转。
“但你们再尝尝这肉馅，别急着咽，仔细品品那股‘蟹黄’的香味，到底是从哪来的。”
两个姑娘愣住了，将信将疑地又夹起一个包子，这次她们没有先喝汤，而是直接咬破了，专注地咀嚼着里面的馅料。
这一次，没有了那口惊艳的鲜汤做铺垫。
肉馅入口，咀嚼几下后，一股异样的油腻感开始在舌苔上蔓延。
那股原本被认为是“蟹黄鲜香”的味道，此刻也变了味，显得有些突兀和霸道，甚至在回味里，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油脂的气息。
“咦？”江语希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味道……好像……有点怪？”
丁晓曼更是直接吐了出来，小脸都皱成了一团：“这馅也太油了！而且根本没有蟹肉的口感，只有一股……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傻眼了。
【什么情况？刚刚不是还说好吃吗？】
【反转了？我刚准备下单一份外卖的！】
【元神！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陈元拿起一个汤包，用筷子轻轻拨开，将橙红色的馅料展示给镜头。
“问题，就出在这‘蟹黄’上。”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冰冷的解剖感。
“真正的蟹黄汤包，用的是手拆的蟹黄蟹肉，成本极高。而这家店，为了控制成本，用了取巧的办法。”
“他们用的是最廉价的‘蟹黄酱’，或者叫‘蟹味调味油’。用色素调出蟹黄的颜色，用香精模拟出蟹黄的味道。”
“而昨晚我闻到的那丝蚝油味，就来自于这种存放时间过久、已经开始氧化的劣质调味油。”
陈元将那个破开的包子，扔回了蒸笼里。
“他们用精心熬制的好汤，作为这道菜的脸面和遮羞布，让你第一口就喝到‘良心’。”
“然后，再把用劣质香精和油脂堆砌出来的‘利润’，塞进你的嘴里。”
“这不叫蟹黄汤包。”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窗户，望向门口那块金光闪闪的“中华老字号”招牌，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这叫欺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