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丁晓曼的手指，几人的视线穿过街巷的热闹余温，落在一个灯光触及不到的昏暗拐角。
那里，确实藏着一个几乎能被黑暗吞没的小门脸。
没有招牌，没有灯箱，更没有半句吆喝。
只有一个老大爷，身形枯瘦，动作却异常平稳，慢悠悠地从里屋搬出一张折叠桌。
他又慢悠悠地架起一口小锅，点燃了炉火。
那火，小得可怜，像一豆鬼火，在夜风里轻轻摇曳。
“这……卖什么的？”江语希压低了声音，满是好奇。
周围的店铺都已有了收摊的迹象，这个点才慢吞吞地开张，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小李尽职地举着手机，将镜头焦距拉到最远，对准了那口小锅。
锅里的水纹丝不动。
在微弱的火苗烘烤下，它甚至连一丝热气都欠奉，安静得像一潭积年的死水。
【这是在干嘛？煮月光吗？】
【深夜行为艺术？大爷，收了神通吧！】
【我猜是卖茶叶蛋的，火候必须小，不然蛋壳会裂。】
陈元没看弹幕，他的目光落在那位老大爷身上，看着他每一个看似迟缓却自有章法的动作，鼻子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几乎被夜风吹散的骨汤香气，还是被他精准捕捉到了。
他眼底的光亮了起来。
“走，过去看看。”
几人走到摊位前，老大爷连眼皮都懒得抬，只用下巴点了点旁边挂着的一块小黑板。
上面用粉笔写着两个字。
“馄饨。”
字迹歪歪扭扭，却像钉子一样钉在木板上，透着力道。
“就只卖馄饨？”丁晓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板，你这馄饨，有什么说法？”张雪习惯性地开口，试图挖掘信息。
老大爷终于抬起头。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口锅上，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慢火。”
说完，他再次垂下头，视线重新聚焦在他那锅“死水”上，仿佛那里面藏着整个世界。
这股子生人勿近的派头，比李记馆那位李大爷，还要纯粹。
“慢火馄饨？”江语希喃喃自语，大眼睛里写满了问号，“馄饨不都得开水下锅，煮到全都浮起来才行吗？这火……能把水烧开吗？”
这个问题，也正是直播间几十万观众想问的。
陈元却笑了。
他看懂了。
“老板，来四碗。”他对着老大爷说。
老大爷极轻地点了点头，却没急着下馄饨。
他从旁边一个半旧的桶里，舀出四勺清可见底的汤，分别注入四个白瓷碗中，再随意撒上几粒虾皮、一丝紫菜和一撮碧绿的葱花。
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条斯理地掀开手边一个木盖子，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个头小巧玲珑的馄饨。
他用一把长柄笊篱，捞起一捧。
然后，他的动作变得轻柔，近乎一种怜惜，将那一捧馄饨轻轻滑入了那锅看似平静的水中。
下一秒，一幕颠覆常理的景象出现了。
馄饨入水，没有沸腾，没有翻滚。
它们只是缓缓地，一颗颗地悬浮在了水中，随着那几乎看不见的微弱热流，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水中轻轻摇曳，舒展。
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优雅得不像是在做饭。
老大爷盖上锅盖，指了指旁边的小马扎，示意他们坐下。
这一等，就是足足十分钟。
小李的腿肚子已经开始打颤，他虚弱地靠在墙上，感觉自己快要原地飞升了。
“元哥……我……我真的要不行了……”他有气无力地呻吟。
陈元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再看那三个姑娘，她们脸上没有半分不耐，反而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像三只等待投喂的雏鸟，满眼都是对那口锅的渴望。
她们的战斗力，仿佛没有上限。
十分钟后，老大爷揭开了锅盖。
一股清淡到极致，却又鲜美到霸道的香气，如同一缕看不见的魂，悠悠地钻进了每个人的鼻腔。
他用笊篱将馄饨捞出，沥干水，分别盛入四个汤碗里。
一碗碗晶莹剔透，仿佛水中精灵的馄饨，就这么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馄饨的皮，薄得匪夷所思。
它近乎透明，能清晰地看见里面包裹着的那一小团粉红色肉馅。
江语希舀起一个，送入口中。
她甚至来不及咀嚼。
那馄-饨皮薄如蝉翼，在接触到舌尖的瞬间，便无声地融化了，只留下一股纯粹的米面清香。
而里面的肉馅，小巧精致，却鲜嫩到了顶点，舌尖轻轻一抵，就化作一股鲜甜的肉汁，在口腔里炸开。
“天……”江语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眼神都迷离了，“这个馄饨……它有皮吗？”
“它自己滑下去了！”丁晓曼也尝了一个，眼睛瞪得滚圆，“我根本没咽，它就溜下去了！太嫩了！”
张雪没说话，她先喝了一口汤，然后表情变得无比郑重。
“这碗汤才是核心。看着像白水，味道却醇厚得惊人。这是吊了很久的骨汤，而且撇油的功夫做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多余调味，全是食材本身的鲜。”
陈元看着她们的反应，笑了。
“这，就是慢火馄饨的奥义。”
他对着镜头，声音带着一种揭晓谜底的从容。
“行话里，这不叫‘煮’，叫‘养’。用八九十度，水面刚开始冒出细小气泡的‘虾眼水’，慢慢地把馄饨‘养’熟。”
“沸水会把馄饨皮冲烂，让鲜味流失。而这种‘养’，能最大程度地保持皮的完整和滑嫩，让肉馅的鲜味在恒定的温度里，一点点渗透出来，和骨汤的醇厚完美融合。”
“所以，你们吃的已经不是馄饨了。”
陈元喝下最后一口汤，目光深邃。
“是功夫，是水磨石穿的功夫。”
一碗馄饨下肚，三个姑娘的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餍足。
这一天，从糖粥藕到梅花糕，从烤鸭到老鸭汤，再到这碗收官的慢火馄饨，她们的味蕾像是经历了一场场巅峰对决。
小李扶着墙，感觉自己被掏空了。
胃在发出最后的哀嚎，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陈元站起身，看了一眼时间，夜已深沉，“再吃下去，你们的胃明天就该罢工了。”
“别啊！”丁晓曼第一个不干，她指着不远处一家还亮着灯的甜品店，眼睛里又燃起了火苗，“我刚才看到那家有桂花汤圆！吃了咸的，必须要有甜的收尾，这叫圆满！”
“对对对！”江语希疯狂点头，“完美的句号，需要一碗完美的甜品！”
张雪也投来了“我同意”的目光。
陈元看着这三个战斗力丝毫未减的女人，又看了看旁边脸色发青，双腿打晃，已经进入弥留之际的小李。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行！”
陈元的声音不容置喙。
“走！回酒店！明天再战！”
他不再废话，一手一个，直接架起还在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丁晓曼和江语希，几乎是强行拖着她们往巷子外走。
张雪无奈地耸了耸肩，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只留下小李，像是听到了天国福音，扛着摄像机，迈着虚浮的脚步，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元哥！等等我！我真的走不动了……”
夜色下的科巷，终于归于宁静。
只有直播间里，几十万观众还在那场美食风暴的余韵中无法自拔，弹幕被同一句话疯狂刷屏。
【求求你们了，给元神和小李放天假吧！再吃下去，他们真的要被吃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