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内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紧张而高效。秦昊的命令一下，所有警力立刻向“绿野仙踪”花卉市场及周边区域倾斜。名单上符合描述的送货员、园艺工被一个个列出，进行初步筛查和问询。
谭韫航没有参与外勤排查，他留在临时实验室里，对现场提取到的微量物证进行更深入的分析。那半枚模糊的鞋印被高清扫描后建模，试图还原出更具体的品牌和磨损特征。地板划痕处提取的微量土壤，则在各种光谱仪下被反复检测，试图锁定其更精确的来源地，甚至是来自哪一个大棚或苗圃。
他的工作枯燥却至关重要，每一个细微的发现都可能成为锁定真凶的关键。他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直到胃部传来熟悉的、细微的抽痛感，才意识到又错过了饭点。
他放下手中的器皿，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拿起保温杯，发现里面的药茶已经凉透了。他起身想去接点热水，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秦昊带着一身风尘和外面的热气走了进来，眉头拧得死紧，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他一把扯开警服最上面的扣子，泄愤似的将手里的文件夹摔在桌上。
“妈的！排查了三十七个符合条件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要么就是时间对不上，要么就是体型鞋码有出入！”他声音带着火气，像是在问谭韫航，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难道方向错了？”
谭韫航接热水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向他。秦昊的额角带着汗，嘴唇有些干裂，显然是奔波了一整天，结果却不如人意。
“土壤和纤维的分析有进展吗？”秦昊吐出一口浊气，走到谭韫航旁边，拿起他桌上那些看不懂的报告和数据图谱扫了一眼，语气期待又焦灼。
谭韫航将接满热水的保温杯递给他，示意他喝点水，然后才平静地开口，声音如同清泉，稍稍浇熄了秦昊心头的躁火：“土壤成分很复杂，除了常见的矿物颗粒和肥料，还检测到极微量的某种特定杀虫剂残留，以及一种罕见的多肉植物花粉。这种杀虫剂并非市面常见品牌，更像是小范围使用的自配药剂。花粉的品种，我正在比对数据库。”
他将电脑屏幕转向秦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显微镜下花粉的形态图片。“纤维的材质也基本确定，是一种高密度聚乙烯材料，耐磨耐腐蚀，常用于高端园艺操作，比如嫁接、修剪名贵苗木时使用的手套。”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些线索都进一步指向凶手拥有专业的园艺知识，甚至可能自己调配药剂、种植一些不常见的植物。‘绿野仙踪’市场的普通送货员或园艺工，具备这种能力的，恐怕不多。”
秦昊听着他的分析，眼睛越来越亮，之前的烦躁被专注取代。他猛地一拍大腿：“对啊！普通工人谁自己配药玩？还种稀有品种？范围可以再缩小！就找那些技术好、有点怪癖、可能自己搞小苗圃的！”
他立刻抓起电话，打给外面的队员：“喂！刚说的名单，重点筛选那些有高级园艺师证、或者参加过专业比赛、或者在市场里有自己独立培育摊位、性格比较孤僻的员工！对！立刻！”
放下电话，秦昊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堵住的思路一下子畅通了。他看向依旧平静无波的谭韫航，忍不住咧嘴一笑，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可以啊谭法医！你这脑子真是绝了！关键时候总能点到位置上！”
他下手没轻没重，谭韫航被他拍得晃了一下，微微蹙眉，却没躲开。
秦昊没注意到自己力道过大，他的注意力被谭韫航桌上那个只吃了一小半的全麦三明治吸引了。“你就吃这个？这能顶饱？”他想起中午那个三明治的味道，确实不错，但量也太少了点。
“嗯，够了。”谭韫航将三明治收起来。
“这哪行！走，吃饭去！忙一天了，哥请你下馆子！”秦昊不由分说，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我知道附近有家小炒肉一绝，保证合你胃口。哦不对，你好像吃得挺清淡的？那换一家喝粥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手上力道不减。谭韫航被他半拖着往外走，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目光落在自己被他紧紧抓住的小臂上，最终没有挣脱。
“都可以。”他淡淡回应。
最终两人也没去成粥店，而是被案子有了新突破的电话又叫了回去。
新的排查名单出来了，有三个重点怀疑对象。其中一人名叫张超，是市场里有名的“怪人”，技术极好，尤其擅长培育多肉植物和嫁接，但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流，在市场角落自己弄了个小温室，确实有人见过他自己调配药剂。而且，他的鞋码正是43码。
“就是他！”秦昊几乎立刻确定了直觉，兴奋地一挥手，“申请搜查令！立刻去他的住所和那个小温室！”
夜色再次降临，警车呼啸着驶向张超位于市郊结合部的租住屋。那是一个带个小院子的平房，离花卉市场不远。
院子里果然搭建着一个小型温室。警察破门而入时，张超正坐在屋里发呆，看到警察，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变得麻木。
温室内外被迅速控制。秦昊和谭韫航戴上手套鞋套，走进了那个几乎被各种奇形怪状植物塞满的温室。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泥土、肥料和某种奇特草药混合的气味。
手电光柱在郁郁葱葱的植物间扫过。秦昊仔细检查着地面和工作台。谭韫航则更关注那些植物本身和摆放的各类工具、药剂瓶。
突然，谭韫航在一个角落的垃圾桶前蹲了下来。
他用手电照着桶内，里面有一些修剪下来的植物残枝和空掉的药剂瓶。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最上面的杂物，从底部夹起一小片极其不起眼的、干枯碎裂的花瓣。
他仔细看了看，又抬头对比了一下旁边一株长势奇特、开着诡异紫黑色花朵的多肉植物。
“秦队。”他轻声喊道。
秦昊立刻走过来。
谭韫航将那片干枯的花瓣和那株紫黑色花朵并排放在证物袋里：“这种花，我在第二名受害者王雪家客厅地板的那处拖擦痕迹提取物里，发现过极其微量的同类花粉。”
秦昊瞳孔一缩！
紧接着，技术队员在温室工作台下的地面上，用特殊光源照射，发现了几点极其细微的、已经干涸发黑的疑似血迹！
“带回去化验！”秦昊声音压抑着激动。
另一边，对张超住所的搜查也有重大发现。在他的床底下，找到一个上了锁的工具箱。
强行打开后，里面赫然放着几双那种特殊材质的高密度聚乙烯手套，其中一双的指尖部位，发现了轻微的磨损，与受害者指甲缝里提取的纤维形态初步吻合！
工具箱底层，还有一捆细麻绳和几件女性内衣——经过初步辨认，不属于已知的两名受害者，极可能是之前的案件或者未遂案件留下的！
证据链正在迅速闭合！
张超被带回局里连夜突审。在确凿的物证面前，他最初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但对作案动机和过程却语焉不详，眼神时而疯狂时而恐惧，审讯一时陷入僵局。
回到招待所房间时，已是后半夜。两人都是身心俱疲。
秦昊脱了警服，只穿着背心，露出精壮的手臂和肩背肌肉，胡乱用冷水抹了把脸，就瘫倒在自己床上，长出一口气：“妈的，总算抓着这孙子了！”
虽然审讯还没完全拿下，但找到的关键物证已经足够让他心情大好。
谭韫航则依旧保持着他的节奏，仔细地洗手，换下衣服，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便携式加热杯垫，将保温杯放上去加热药茶。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杯垫细微的加热声和秦昊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秦昊侧过头，看着谭韫航坐在书桌前安静的背影，灯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肩线和纤细的脖颈。
想起今天他一次次关键性的发现，忍不住开口：“今天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那点花粉和土壤成分，我们可能就忽略过去了。”
他的语气是罕见的认真和诚恳，褪去了所有玩笑和痞气。
谭韫航加热药茶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秦昊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感慨：“干我们这行，有时候真就得靠你们法医这种极致的细心和耐心。我们外勤跑断腿，可能还不如你在显微镜下看一眼。”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我以前还觉得你们整天对着尸体和瓶瓶罐罐，挺闷的。”
谭韫航端起加热好的药茶，转过身，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精致的眉眼，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时的冷硬，多了一丝柔和。
“分工不同而已。”他声音平静，“秦队敏锐的直觉和行动力，也一样不可或缺。”
这是谭韫航第一次明确地肯定他。秦昊愣了一下，心里莫名地有点舒坦，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他嘿嘿笑了两声，有点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
谭韫航垂下眼，小口喝着药茶，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光。
肯定和欣赏，是拉近距离的有效催化剂。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是最初那种互不干扰的冰冷，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并肩作战后的默契与缓和。
秦昊累极了，脑子却因为破案的兴奋和刚才那点莫名的情绪有些活跃。
他听着另一边谭韫航极其轻微的吞咽茶水的声音，闻着空气中淡淡扩散开的药茶清香，忽然觉得这味道闻久了，还挺安神。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谭韫航的床铺方向，看着那个已经喝完茶、正拿出眼罩准备睡觉的清瘦身影，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哎，谭法医，你老是喝这个，到底调的什么？胃不好？”
谭韫航戴眼罩的动作停了一下，在黑暗中沉默了两秒，才轻声回答：“嗯，老毛病了，一些养胃安神的药材。”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秦昊“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心里却琢磨着，老是吃那些没油水的三明治喝苦药汤子，这胃能好才怪。明天看看食堂有没有小米粥什么的？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冒出来，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另一边，谭韫航已经戴好了眼罩，躺得笔直，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仿佛已经入睡。
只有他自己知道，面具之下，唇角正勾起一个极浅、极稳的弧度。
习惯，往往是从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开始养成的。
而猎物的沦陷，通常始于不自知的好奇与怜惜。
夜更深了。这一次，秦昊听着那清浅规律的呼吸声，竟也很快沉沉睡去，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