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盒被江澈近乎粗鲁地塞进背包的饼干，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虽未立刻激起惊涛骇浪，却终究让那片冰封的水面，漾开了一丝难以忽视的涟漪。
之后几天的合作中，江澈的态度依旧冷淡，但那种尖锐的、带着刺的抗拒感明显减弱了。
他不再完全无视谭韫航的存在，偶尔会在化妆间隙极淡地瞥他一眼，目光复杂难辨。
谭韫航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温和，不急于求成，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下一个突破口。
这个机会，以一种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方式到来了。
一档名为《归园田居》的慢生活直播综艺向江澈发来了邀请。
这档节目以其真实、治愈的风格在众多竞技类综艺中杀出重围，热度颇高。
节目形式是邀请几位明星嘉宾前往偏僻的乡村，进行为期三天两夜的自给自足生活，全程全天候直播，对嘉宾的体力和情商都是不小的考验。
江澈的团队经过评估，认为这档节目调性温和，有助于扭转江澈过于冷硬的公众形象，便接了下来。
然而，就在节目开拍前三天，原定的一位嘉宾因突发伤病无法参与。
节目组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一线艺人替补，焦头烂额之际，不知是哪位工作人员看着谭韫航之前因为“抄袭风波”和后续反转而积累起的热度，以及他那张丝毫不输明星的俊美脸蛋和沉静温和的气质，大胆向导演提议：“要不试试邀请一下江老师那个御用化妆师？谭韫航？他话题度正高，外形绝对够打，而且看起来脾气很好，应该能适应慢节奏！”
导演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真的让助理联系了谭韫航的工作室。
当谭韫航接到这个意外的邀请时，也愣住了，他从未想过会以嘉宾而非工作人员的身份参与节目。
但几乎是瞬间，他就意识到了这其中蕴含的巨大机会——三天两夜，全天候相处，封闭环境，远离都市。
这简直是打破僵局、加速攻略的绝佳温床！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谨慎地表示需要看一下节目流程和细节。
在确认节目内容确实以农活和日常互动为主，并无过分剧本和炒作点后，他回复节目组，表示愿意尝试。
节目组喜出望外，立刻敲定合同，并出于制造惊喜的考虑，并没有将这个消息提前告知其他嘉宾，尤其是江澈。
于是，开拍当日。
几辆节目组的车将嘉宾们分别从不同地点接走，一路颠簸，驶向位于深山的录制地点。
江澈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愈发荒凉的景色，眉宇间带着一丝惯常的淡漠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对这种集体活动向来兴趣缺缺，只当作一份必须完成的工作。
到达目的地——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朴、条件显然十分简陋的农家小院时，其他几位嘉宾已经到了。
一位是资深的搞笑综艺咖李大哥，一位是最近因一部热播剧走红的小花林薇，还有一位是歌坛前辈张老师。
互相寒暄介绍后，导演组开始宣布规则和分配房间。
由于房间有限，需要两人一间。就在导演拿着名单，准备念出分配方案时，院门外再次传来了汽车引擎声。
众人好奇地望去。
只见又一辆节目组的车停下，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简单白色棉麻衬衫和卡其色休闲裤、提着一个轻便行李箱的修长身影走了下来。
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俊的侧脸和温和的气质。
他抬头看向小院，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人群中那个骤然僵住的身影上，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意外和歉然的微笑：
“各位老师好，导演好。我是谭韫航，因为原定的嘉宾老师临时无法参加，由我来替补。接下来几天，请多关照。”
他的声音温和清润，如同山涧溪流，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李大哥率先反应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哇！欢迎欢迎！节目组可以啊！请来这么帅的小伙子！我是李铭！” 林薇也笑着挥手：“你好，我是林薇。” 张老师则笑眯眯地点点头：“小伙子气质不错。”
唯有江澈。
他站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帽檐下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突然出现、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男人，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谭韫航？！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以嘉宾的身份？！
一种被算计了的恼怒和极度不适瞬间涌上心头！他几乎立刻就想转身质问导演组！但镜头正对着他们，无数观众正在直播间看着，他不能失态！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色却不受控制地沉了下来，周身散发出比平时更冷冽的低气压，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甚至将目光狠狠地从谭韫航身上移开。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炸了： 【卧槽？！谭韫航？！那个化妆师？！他居然来上综艺了？！】 【啊啊啊哥哥好帅！这颜值直接出道吧！】 【等等，江澈的脸色。好像不太对啊？】 【他们不是合作很多次了吗？怎么感觉江澈很不待见他的样子？】 【有瓜？！】
谭韫航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江澈的冷脸，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对众人的欢迎一一回应。只是目光掠过江澈时，那笑容里多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只有两人能懂的无奈和歉意。
导演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微妙的气氛，赶紧打圆场，继续宣布房间分配：“那个，由于房间有限，江澈老师和谭韫航老师年纪相仿，就安排住一间房，没问题吧？”
晴天霹雳！
江澈猛地抬头看向导演，眼神冰冷得几乎要杀人！
同居一室？！和谭韫航？！在这种全天直播的镜头下？！
谭韫航也适时地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随即看向江澈，语气温和又带着点小心翼翼：“我都可以，看江老师方不方便？如果。”
“随便。”江澈冰冷地打断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然后猛地提起自己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朝着导演所指的房间走去，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极度不情愿和抗拒。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李大哥赶紧哈哈笑着打圆场：“哎呀，年轻人就是有活力！走走走，咱们也去看看房间！”
谭韫航看着江澈决绝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对其他人抱歉地笑了笑，也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跟了上去。
推开那间狭小却收拾得干净的农舍房门，江澈正背对着门口，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烈信号。
谭韫航默默地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在另一张靠墙的床边，没有试图搭话，开始安静地整理自己的东西。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得如同冰窖。直播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令人窒息的一幕。
【这气氛，尬得我脚趾抠地……】 【江澈怎么回事啊？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感觉谭韫航好可怜啊，小心翼翼的。】 【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恩怨啊？】
漫长的整理时间过后，导演组的声音通过喇叭传来，布置了第一个任务：分组去菜地摘菜，准备午饭。
江澈几乎是立刻站起身，看也没看谭韫航一眼，径直走出了房间。
谭韫航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地跟了上去。
分组时，江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和李大哥一组，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的谭韫航。
谭韫航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安静地和林薇、张老师组成了另一组。
直播间的观众看着这明显刻意的疏远，议论得更厉害了。
然而，真正的“惊喜”还在后面。
下午的任务是学习用传统土灶生火做饭。这对习惯了现代生活的明星们来说难度不小。李大哥那边手忙脚乱，浓烟滚滚，差点把厨房点了。
而谭韫航这边，就在林薇和张老师对着土灶一筹莫展时，他却挽起袖子，露出了白皙却结实的小臂。他先是仔细检查了灶膛，然后熟练地拿起柴火，用节目组提供的火柴点燃易燃的干草，小心地送入灶底，再有条不紊地添加粗细不同的柴火，动作流畅老练，仿佛做过千百遍一样。
不到十分钟，灶膛里就燃起了旺盛而稳定的火焰。
“哇！谭老师你好厉害啊！”林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张老师也赞许地点头：“小伙子可以啊，深藏不露！”
就连对面厨房正被烟呛得咳嗽连连的李大哥也探头过来，羡慕地大喊：“小谭！快来帮帮我们！这灶它欺负人！”
直播弹幕更是刷疯了： 【？？？谭韫航还有这技能？】 【这生火动作也太熟练了吧！帅哥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对比太惨烈了哈哈哈，李大哥那边是灾难片，这边是田园治愈片！】 【重点是颜值还超高！认真生火的样子也太帅了吧！】
谭韫航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以前跟长辈学过一点。”他并没有多说，转而开始处理食材，刀工依旧利落精准。
而另一边，刻意避开谭韫航的江澈，情况却不那么美妙。他负责洗菜和切菜，但显然心不在焉，洗菜潦草，切土豆时更是差点切到手，虽然及时躲开，却也惊出了众人一身冷汗。
李大哥吓得大叫：“哎哟我的祖宗！您可小心点！这要是伤着了王姐非得扒了我的皮！”
江澈脸色难看地放下刀，抿着唇走到一边，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他下意识地抬眼，瞥向对面厨房。
那个他刻意避开的人，正站在灶台前，氤氲的热气柔和了他清冷的轮廓，他一边看着火，一边温和地和林薇说着什么，侧脸在火光映照下，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和可靠。
江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有恼怒，有尴尬，有被比下去的难堪，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动摇和意外。
他猛地收回目光，脸色更加冰冷。
晚饭时分，众人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李大哥那边折腾出的菜肴勉强入口，而谭韫航这边做出的虽然只是简单的家常菜，却色香味俱全，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小谭，你这手艺绝了！以后谁嫁给你可享福了！”李大哥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夸赞。 林薇也小鸡啄米般点头：“真的好好吃！谭老师你太厉害了！”
谭韫航被夸得耳根微红，只是谦逊地笑着：“大家喜欢就好。”
唯有江澈，沉默地吃着饭，从头到尾没有看谭韫航一眼，也没有评价一句菜的味道，仿佛置身事外。
晚饭后，简单的洗漱完毕，终于到了休息时间。
直播镜头关闭了，只留下房间内的固定摄像头还亮着微弱的光，预示着第二天的直播。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谭韫航和江澈两人。
空气再次凝固起来。
江澈直接背对着谭韫航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明确表示拒绝交流。
谭韫航看着他那副赌气般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没有试图说话，只是安静地关掉了大灯，只留下自己床头一盏昏暗的小夜灯，然后拿出手机，似乎在看什么资料。
微弱的灯光勾勒出他安静的侧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谭韫航以为今晚就会这样在冰冷的沉默中度过时，背对着他的江澈，忽然极其僵硬地、翻了个身。
谭韫航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只见江澈依旧闭着眼，眉头紧锁，仿佛在睡梦中极不安稳，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其含糊不清的、梦呓般的几个字：
“讨厌，骗子…”
声音很轻，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委屈和控诉。
谭韫航拿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看着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和不设防的睡颜，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羽毛极轻地搔了一下，又酸又麻。
冰层之下，原来藏着这样笨拙而柔软的内里。
他缓缓放下手机，极轻极轻地，几乎无声地，对着那个陷入噩梦而不自知的人，用气声说道：
“对不起。”
“还有，晚安。”
夜更深了。
山间的夜风穿过窗棂，带来一丝凉意，却似乎吹不散这屋内悄然升腾的、微弱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