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深海中的碎片，被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缓缓托起。
首先恢复的是身体的感知，一种被彻底碾碎重组后的酸软与疲惫，沉重地弥漫在每一寸骨骼和肌肉里。
紧接着，是某些难以启齿的、带着清晰存在感的钝痛与异样感。
谭韫航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视野先是模糊，然后逐渐聚焦。记忆如同潮水，带着混乱与灼热的片段，汹涌地回笼。
慈善晚宴那杯苏打水，突如其来的燥热与无力，朱逸峮惊怒交加的脸，被他打横抱起穿过人群。
然后是车上纠缠的呼吸，公寓门口急促的钥匙声，黑暗中滚烫的肌肤相贴，失控的喘息，交织的体温，以及那双在情动深处，死死锁住他的、充满了占有欲和某种他当时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的眼睛。
谭韫航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下意识地想动，却牵动了身体隐秘的痛楚，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
“醒了？”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疲惫，却又异常温柔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谭韫航身体一僵，猛地转过头。
朱逸峮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上还是昨晚那件皱了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膛，上面甚至还有几道暧昧的抓痕。
他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狼狈，但那双眼睛，在接触到谭韫航视线的那一刻，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紧张，以及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庆幸。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昨晚那些疯狂而羞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回放。
谭韫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猛地移开视线，不想去看朱逸峮眼中那过于直白的情感，也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与混乱。
他试图撑起身体，却发现手臂软得厉害，而且手背上还贴着白色的医用胶带——那是昨晚输液留下的痕迹。
“别动。”朱逸峮立刻起身，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按住他的肩膀，“医生刚给你输完液，你需要休息。”
他的触碰让谭韫航身体又是一颤，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朱逸峮察觉到了他的抗拒，眼神暗了暗，缓缓收回了手，但依旧站在床边，没有离开。
他拿起床头柜上准备好的温水，递到谭韫航唇边，声音放得更轻：“喝点水，你脱水了。”
谭韫航抿紧了苍白的唇，没有动，他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身体的难受和心灵的冲击交织在一起，让他此刻只想一个人待着，消化这发生的一切。
他的沉默和抗拒，像一根根细针，扎在朱逸峮心上，朱逸峮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将水杯放回原位，然后在床边蹲了下来，迫使自己的视线与谭韫航齐平。
“谭韫航。”他看着他，声音沙哑却无比认真，“看着我。”
谭韫航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
“昨晚的事…”朱逸峮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我很抱歉，在那种情况下，我…”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才能既不推卸责任，又不显得虚伪，“但我绝不后悔带你离开，也绝不后悔要了你。”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
谭韫航攥着被单的手指更紧了，骨节分明。
“医生来看过了，”朱逸峮转移了话题，不想在此时给他更多压力，“说你体内的药物代谢得差不多了，没有器质性损伤，就是体力透支，需要静养。”
他仔细观察着谭韫航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让医生…”
“不用。”谭韫航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他自己的。
听到他说话，朱逸峮眼底闪过一丝光亮，连忙又将水杯递过去：“先喝点水。”
这一次，谭韫航没有拒绝，他就着朱逸峮的手，小口地喝了几口水。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痛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朱逸峮看着他吞咽的动作，喉结也跟着滚动了一下。
喂完水，他并没有立刻起身，依旧蹲在床边，仰头看着谭韫航，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心疼，有后怕，更有一种经过昨夜之后、再也无法掩饰的、深沉如海的情感。
“凌曜。”他忽然说道，声音冷了下去，“和他那个同伙，我已经处理了，他们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任何你能看到的地方。”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
他没有具体说处理是什么意思，但谭韫航能猜到，那绝不仅仅是封杀那么简单。
谭韫航抬起眼，终于看向了朱逸峮。
他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深水，映不出丝毫波澜，也让人窥探不到底下的情绪。
“谢谢。”他轻声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感谢对方帮忙递了杯水。
朱逸峮被他这种过分的平静刺了一下。他宁愿谭韫航打他、骂他，也好过这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疏离。
“谭韫航，”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碰触谭韫航放在被子上的手，却在即将触及时，被对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缓下沉。
“我需要静一静。”谭韫航垂下眼帘，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意味，“请你先离开。”
朱逸峮看着他苍白而疲惫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却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难受。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放下手，缓缓站起身。
“好。”他哑声应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我就在外面客厅，你有任何事，随时叫我。”
他深深地看了谭韫航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里，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缓慢地走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房门。
卧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直到房门彻底关紧，脚步声远去，谭韫航一直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懈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回了床头。
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指缝间，有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滑落。
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也不是因为被侵犯的屈辱，而且在那种药物作用下，很难界定是谁侵犯了谁，而是一种计划彻底失控后的茫然，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对于朱逸峮那双充满了痛苦与深情的眼睛的心悸。
他精心布置的棋局，算计好了每一步，却唯独没有算到，会以这样一种激烈而混乱的方式，被强行推进到如此深入的境地。
朱逸峮的真心，如同炽热的岩浆，冲破了他所有的防御和算计，烫得他无所适从。
而更让他感到恐慌的是，在那片混乱与灼热中，在他意识模糊的深处，似乎并不全是排斥。
他攥紧了胸口的衣物，那里，心脏正以一种混乱的、不受控制的节拍，剧烈地跳动着。
任务的走向，似乎开始偏离他预设的轨道。
而他，第一次感到有些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