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穿透黎明的薄雾,给死寂的棺材铺带来一丝惨淡的亮色。
后院,安心靠在门板上,几乎一夜未眠,精神和身体都已濒临极限。
前堂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自昨夜被她莫名驱散后,再未响起。
但那种无形的、冰冷的窥视感,似乎并未完全消失,只是暂时蛰伏了起来。
她挣扎着爬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魏殳的状况。
他依旧昏迷着,但高烧似乎退下去了一些,额头不再那么烫手,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不少。
脸上也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那灰色药粉看来确实起了作用。
安心稍微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强烈的疲惫和饥饿感便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水米未进。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后院角落那个水缸。
必须先弄点吃的,否则别说照顾魏殳,她自己恐怕都撑不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警惕地观察前堂。
借着晨光,可以看清前堂一片狼藉——铺门被魏殳撞坏,虚掩着,留下一个危险的缝隙;地面除了魏殳昨日滴落的血迹,还散落着那些姿态诡异的红衣纸人。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在晨光中显得更加刺目和不祥。
安心深吸一口气,握紧剪刀,快步穿过前堂,来到街门边。
她费力地将损坏的铺门重新掩好,又从里面用一根粗重的木棍勉强闩住,虽然知道这未必能挡住什么,但至少能带来一点心理上的安全感。
做完这些,她才转身,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纸人,心头一阵发紧。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开始在铺子里寻找食物。
魏殳的棺材铺生活极其简朴,厨房里只有一些简单的米粮和腌菜。
安心也顾不上许多,生了火,勉强熬了一小锅稀薄的米粥。
当她端着粥回到后院时,发现魏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嘴唇微微开合,似乎在说什么。
她连忙放下碗,凑近去听。
“……水……祠底……血……小心……”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祠底和血这两个词,让安心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他的重伤与那座邪祠有关!
“魏殳?魏殳你能听到吗?”
她轻声呼唤,用勺子舀了一点温水,小心地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魏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本能地吞咽着水滴。
他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迷茫的,焦距慢慢对准了守在身边的安心。
那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确认她安全的放松,有重伤未愈的痛苦,还有……一丝更深沉的、安心看不懂的忧虑。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别说话,你先喝点水,吃点东西。”
安心连忙打断他,将他小心地扶起一些,靠在墙边,然后用勺子一点点地喂他喝了些温水,又勉强喂了几口米粥。
几口温热的粥水下肚,魏殳的脸色似乎又好了一分,眼神也清明了不少。
他靠在墙上,微微喘息着,目光缓缓扫过后院,最后落在了安心疲惫而担忧的脸上。
“……昨夜……”他艰难地开口,“……可有什么……异常?”
安心犹豫了一下,看着魏殳虚弱却依旧锐利的眼神,知道瞒不过他。
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颤:“……你剪的那些……纸人……它们……自己会动……昨晚……还想刮门……”
魏殳的瞳孔骤然收缩!
尽管身体虚弱,一股凌厉的气息还是不受控制地溢散出一丝!
他猛地想要坐直,却牵动了伤口,顿时疼得脸色煞白,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
“别动!”安心吓得连忙按住他。
魏殳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强行压下剧痛和翻涌的气血,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他看向安心:“你……如何……挡住的?”
“我……我不知道……”
安心茫然地摇头,伸出手指,“我就是……隔着门板……用手指着它……心里想着让它走……然后……它好像就……被吓跑了……”
魏殳盯着她那纤细的、毫无异常的手指,眼中闪过震惊、了然,以及一丝更深的沉重。
本能……又是本能!
在她记忆全失、力量似乎也未曾完全恢复的情况下,仅凭灵魂深处的本能,就能驱散那邪祠残余力量影响下的邪物!
她与那“红衣娘娘”之间,或者说与那种邪恶力量之间,果然存在着某种极其深刻的、相互克制的联系!
这究竟是福是祸?
“那些……纸人……”魏殳的声音更加沙哑,“……沾了……祠底的……污血……蕴含残念……需……尽快……处理……”
污血?残念?
安心想起昨日剪纸时脑海中闪过的孙寡妇颤抖双手的画面,又想起魏殳呓语中的“祠底”、“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原来她剪那些纸人时,无形中已经被那邪地的污秽气息所侵染了吗?
“怎么处理?”她急忙问。
魏殳示意她靠近一些,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交代:“……前堂……柜台下……左侧……第三个抽屉……有……朱砂……和……烈酒……将纸人……聚于……金属盆中……以朱砂……混合……烈酒……点燃……焚尽……灰烬……需……深埋……”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交代完这些,仿佛又耗尽了力气,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呼吸也变得微弱。
“魏殳!魏殳!”安心焦急地呼唤着。
魏殳勉强抬了抬手指,示意自己还撑得住,便不再说话,闭目凝神,对抗着伤势和疲惫。
安心不敢耽搁,将他重新放平躺好,盖好薄被。
然后立刻按照他的指示,快步走向前堂。
尽管心中对那些会自己移动的纸人充满了恐惧,但想到魏殳的交代和此刻虚弱的他,安心还是鼓起勇气,目光坚定地扫过那些散落在各处的红色身影。
她找到一个生锈的铁盆,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逐一去捡拾那些纸人。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带着一丝诡异弹性的纸张时,她仿佛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充满怨毒的悸动从纸人身上传来,让她头皮发麻。
她强忍着不适,快速将所有的红衣纸人都捡了起来,扔进铁盆里。
纸人在盆中堆叠着,那些扭曲的姿态在晨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她走到柜台边,蹲下身,拉开左侧第三个抽屉。
里面果然放着一个小纸包的红褐色朱砂,和一个小坛烈酒。
她将朱砂倒入盆中,又打开酒坛,将辛辣的烈酒淋在纸人和朱砂上。
做完这一切,她拿出火折子。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试了几次才将火点燃。
她将火苗凑近浸透了烈酒的纸人。
轰!
火焰瞬间窜起,贪婪地吞噬着红色的纸张!朱砂在火焰中发出噼啪的轻响,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气味。
盆中的纸人在火焰中剧烈蜷缩、扭曲,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哀嚎,最终化作一团跳动的、黑红交织的火焰。
安心退后几步,看着那燃烧的火焰,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污血侵体……残念附物……
魏殳在祠底究竟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战斗?那所谓的“污血”和“残念”,又到底是什么?
而她,一个失去记忆、来历不明的女子,为何剪出的纸人,会与那邪地的污秽产生共鸣?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能剪出招邪的纸人,也能凭本能驱散邪物。
她到底是谁?
熊熊火光映照着她苍白而困惑的脸庞,也映照出地上魏殳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
灰烬需要深埋。
但有些悄然渗入命运的“污秽”,又该如何彻底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