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但渡阴镇上空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垂,仿佛一块浸透了死气的脏抹布,牢牢捂在这片土地之上。
空气湿冷粘稠,混合着河水的腥气与方才战斗残留的焦糊味,令人作呕。
老妪千恩万谢,几乎要将安心奉若神明,执意将她请回自己那间相对干净的屋舍歇息。
安心没有推辞,她的确需要时间恢复消耗的力量,并理清思绪。
在老妪絮絮叨叨、添油加醋的叙述中,安心对河姥的传说有了更具体的了解。
相传百年前,渡阴镇还不叫这个名字,只是个普通的渔村。
一位被负心汉抛弃的女子投河自尽,怨气不散,化为厉鬼,盘踞河底,专拖负心男子与不敬河神者下水,被称为河姥。
后来请了游方道士,以一面镇河镜投入其殒身之处,才勉强将其镇压。
但近年来,那镜子似乎失了效,河姥再度为祸,且比以往更加凶戾。
“镇河镜?”
安心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个线索。
一件能镇压此等凶物的法器,绝非凡品,即便失效,其残留的力量或本体,也可能对对付河姥有所帮助。
“婆婆,可知那镇河镜具体投入了河中何处?”
老妪茫然摇头:“这……这都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话了,具体位置,早就没人知道了。只听说是河水流得最急、最深的一个漩涡底下。”
安心默然。
在这条被冥河气息侵染、变得浑浊诡谲的河中寻找一面不知模样的古镜,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谢过老妪,借口需要静修,将自己关在了老妪为她腾出的、一间堆放杂物的狭小房间里。
她盘膝坐下,将那柄奇异剪刀横于膝上,尝试通过它与魏殳残存的联系,以及自身对那两种力量的感悟,来恢复精神和力量。
然而,她刚刚沉下心神,还未进入状态,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强烈恶意的窥视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她的意识!
不是来自屋外,也不是来自河水方向,而是……来自这间屋子本身!
安心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扫过昏暗的房间。
杂物堆积,蛛网遍布,并无异样。
但那被窥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甚至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戏谑的、猫捉老鼠般的恶意。
她站起身,体内力量缓缓流转,戒备地检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墙壁、地面、屋顶……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墙角一个被破布覆盖的、半人高的物件上。
那是什么?
她走上前,用剪刀小心地挑开破布。
灰尘簌簌落下。
破布下面,赫然是一面半身大小的铜镜!
镜框是古朴的黄铜色,雕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类似水波纹的图案,但镜面却并非光洁的铜面,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污垢,像是干涸的血迹与淤泥混合而成,完全映照不出任何影像。
是那面“镇河镜”?它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河底吗?
就在安心心生疑窦,伸手想要触摸镜面,查看那污垢为何物时——
异变陡生!
那镜面上的暗红色污垢,如同活物般突然蠕动起来!
紧接着,一张扭曲、痛苦、充满怨毒的女性面孔,猛地从污垢中凸现出来,张开无声的巨口,朝着安心发出一声直击灵魂的尖啸!
安心只觉头脑“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眼前景象瞬间扭曲、变幻!
不再是破败的杂物间,而是……冰冷刺骨的河底!
浑浊的暗红色河水包裹着她,无数滑腻冰冷的水草如同触手般缠绕上她的四肢脖颈,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挣扎!
浓烈的怨气与死寂如同无数根钢针,疯狂地扎刺着她的神魂!
是幻象!
河姥通过这面镜子制造了幻象!
安心心中警铃大作,拼命集中精神,试图挣脱这逼真的环境。
但那窒息感、那冰冷的触感、那灵魂被侵蚀的痛苦,都无比真实!
她甚至能看到河底堆积的累累白骨,能听到无数溺死之魂在她耳边发出凄厉的哀嚎!
“放弃吧……融入河水……成为河姥的一部分……”
充满蛊惑的意念,伴随着极致的痛苦,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
那镜中浮现的女性面孔,带着残忍的笑意,欣赏着她的挣扎。
不行!
不能沉沦!
安心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腥甜让她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疯狂催动体内那幽暗的力量,这力量源自比冥河更古老的沉寂,对这类精神侵蚀有着一定的抗性!
一股冰冷的威严从她体内扩散,暂时逼退了部分缠绕上来的水草和哀嚎的魂影。
但幻象并未破除,那窒息感和水压依旧存在!
就在这时,她膝上的剪刀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
魏殳那丝残魂的波动变得异常活跃,一股熟悉的、带着决绝守护意志的冰冷力量,顺着剪刀涌入她的体内,与她的幽暗之力汇合!
这股力量的加入,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冷水,瞬间打破了幻象中的某种平衡!
安心感到自己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浑浊的河水,看到了河底深处,一个被无数黑色发丝缠绕、如同巨大虫巢般的暗红色肉瘤正在缓缓搏动!
那就是河姥的本体核心!
而连接这幻象与核心的通道,正是眼前这面诡异的铜镜!
“破!”
安心汇聚魏殳传来的力量与自身的意志,将全部精神凝聚成一道无形的利刺,不是攻击幻象中的水草和水压,而是沿着那通道,狠狠刺向镜中那张怨毒的女性面孔!
“啊——!!!”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真实的惨叫,从镜中爆发出来!
那张女性面孔瞬间扭曲、崩碎!
眼前的河底幻象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寸寸瓦解!
安心猛地喘过气来,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间杂物房里,只是脸色苍白,浑身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而那面铜镜,镜面上的暗红色污垢如同沸水般翻滚,其中传出河姥本体痛苦而暴怒的咆哮!
镜子本身,也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
它不仅是幻象的媒介,似乎也与河姥本体有着某种损伤共享的联系!
趁它病,要它命!
安心眼神一厉,不再犹豫,举起手中光芒流转的剪刀,将方才对抗幻象时凝聚的、融合了她与魏殳力量的光暗之力,全部灌注其中,对着那布满裂痕的铜镜,狠狠刺下!
“咔嚓——!!!”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铜镜彻底四分五裂!
暗红色的污垢如同血液般从碎片中喷溅而出,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落在地上冒起阵阵黑烟。
几乎在铜镜碎裂的同时,遥远河水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如牛吼、却充满了极致痛苦与疯狂的咆哮!整个渡阴镇仿佛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成功了!
重创了它的本体!
安心拄着剪刀,剧烈喘息着,看着地上失去所有异状、变成普通碎片的铜镜,心有余悸。
这河姥果然狡诈,竟然将一部分力量寄存在这面早已被污染的镇河镜中,藏于镇内,既能通过它制造幻象害人,也能作为一处备用的巢穴和感知延伸。
若非魏殳残魂及时相助,她恐怕真要着了道,在幻象中耗尽精神,被其吞噬。
她低头,看着手中似乎光泽更盛几分的剪刀,心中微暖。
魏殳……即便只剩一缕残魂,依旧在守护着她。
但她也知道,这远远不是结束。河姥本体未灭,根基仍在河中。
方才的重创,只会激起它更疯狂的报复。
她必须尽快找到彻底解决它的办法。
那面真正的、或许还保有部分力量的镇河镜本体,必须找到。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但渡阴镇上空,那浓得化不开的阴云,以及河中隐隐传来的、更加暴戾的气息,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安心擦去额角的冷汗和嘴角的血迹,目光坚定。
下一站,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