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快马要去元州,在如此危急的时候,奔赴元州的官道只有离开的人,少有似扈玄感和扈通明二人这般逆流而上的。
当日扈赏春绯袍鲜亮,意气风发,科考学子的毕生夙愿,他实现了一半。
就这样值得高兴的当下,他毫不犹豫地停下所有的社交,往来,一心为儿郎们准备西行的物什。
“都长大了,也学会护着家里人了。”扈赏春百感交集,抖着唇道:“能带谁回来,就带谁回来。不强求!”
去是心意,不回是他们的属意。
人生为难之事甚多,家里人不该给他们横增困扰。
扈赏春这话,明显是知道扈既如不会回。
一一说完叮嘱的话后,场上就谢依水一言不发。
众人最后将视线投注到她身上,扈赏春舔舔唇,“三娘有何要说的,尽管说吧。”你这个过来人说了,他们也能安安心。
谢依水摇摇头,她没什么想说的。她现在只想跟扈赏春谈谈朝堂上的异动。
不过有人期待,她也不会扫兴。
“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吉祥话从谢依水口中蹦出的概率本来就少,两位弟弟也不挑,高马之上拱手致意,略微点头,“谢三姐。”
目送二人离开,转身之际赵宛白抱着孩子的身影略显寥落。
也是,自家的夫君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天高路远,她即使有心策应都办不到。
感应到谢依水看向自己的目光,赵宛白扯起嘴角笑了笑,她就是这样,轻易伤春悲秋想很多。她没事的,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
将视线拉回来,身侧的扈赏春衣袍醒目,“位列三品,是何滋味?”
仆妇们有意识地自行离去,二人由扈府大门慢慢移步正厅。
这个问题扈赏春早就想找个人仔细说一下心得了,“我以为我会高兴,但并没有。”抬起右手,官制衣袍连形制都有明确规定。
这身早在幼时便想要得到的衣衫,在自己快要接近六旬的年纪达成所愿,彼时他心中所想,只剩下物是人非四个字。
权柄这东西,没有会慌张,有了更惶恐。
“我心情挺复杂的,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太清楚。”如果华娘(左露华)在的话,他应该会有很多心里话要跟她说。
这一身没能入华娘的眼,它再鲜亮扈赏春都觉得不过尔尔。
进入正厅之中,赵宛白带着孩子下去休息,室内只留下他们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都是谢依水问,扈赏春答的模式。
二人不觉得这个相处模式奇怪,路过的仆妇就更不觉得了。
一直到月上枝头,谢依水才头昏脑胀地从外面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里。
今天主要是聊了一下南潜对元州战事的看法,以及户部的现状。按照扈赏春的说法是,南潜主战,他大力支持户部向元州拨款,充盈军需后备。
除此之外,南潜就一个要求——击退北戎,拿回俞朝固有领土。
当事人说得激情亢奋,扈赏春这个新任户部尚书听得简直头皮发麻。
能不能撑得住还另说,这还提要求上了。
而且,户部没多少钱,剩下的怎么补?谁补?用什么来补?
三连问,扈赏春一个都没能问出去,南潜还将问题抛了回来。
折腾死人不偿命,这身衣裳也只有拿到的时候是最开心的。往后的每一天,都是一层一层禁锢又厚重的枷锁。
对此谢依水问需要帮忙吗?
她阴招一大堆,张口就能有。
如果他用得上的话,她会提供一些相对不那么阴险的。
扈赏春看着她脸上的淡笑憨憨地摇了摇头,他摆手道:“你不懂,国库无财,陛下私库有的是。”轻易就能从私库拨款百金给三娘,这怎么不算有底气呢。
谢依水目光顿时一亮,从南潜的荷包里掏钱?还是大掏特掏的意思。
二人相视一眼,同时笑得阴险。
就是啊,他一个当皇帝的什么时候不能存钱,非得在家国出现麻烦的时候捂紧荷包。
“什么想法?”谢依水聊起这些的时候,面容狡黠灵动,左眉一挑,心思蔫坏。
扈赏春清了清嗓子,抬起左手,以手挡唇,“他在位几十载不图啥,就好个面子。”
谢依水明白,这种人什么都不缺,就缺个情绪价值。只要扈赏春把人哄迷糊了,掏钱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所以这事儿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主要分人。
如果在位的还是老尚书,以老尚书那皱巴巴,躬身残破的躯体去恭维南潜,南潜可能光听着就觉得自己在虐待老人。
扈赏春……他不一样,五十多岁不到六十,之前总喜欢说自己六旬,纯粹是官场高层尚老,喜欢谈资历。
上了五十的都能往六十扯,遑论扈赏春这种没几年就真六十的。
南潜明年六十大寿,满打满算,扈赏春和他算同龄人。
同龄人的话,你知道的,真实感挠一下就上来了。
扈赏春心里有数谢依水就不说什么了,只叮嘱一句,“实在不行就拿我出来挡刀。”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们势单力薄,自然要利用好每一个条件。”南潜利用她做标杆,她享受享受点权利怎么了。
南潜真生气了,就说是她的主意。他总不能把她给斩了。
沉没成本在这儿,投入越多,她身价越贵,就越不舍得动她。
到头来,还是利她的。
扈大人缓缓点头,“我知。”
想到什么,扈赏春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信件。
不用看谢依水都知道是南不岱寄来的,这还是上次除夕时,今年收到的第二封信。
拿到后谢依水就想直接拆,完全没想到看信偶尔需要回避。
还是扈赏春开口阻拦,“回去看吧三娘。”说完人就直接走了。
等人走光了,谢依水还是当场拆了,索性现在也就她自己,这有什么。
目光一定,纸上的墨迹逐渐清晰,一眼罢了,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