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安领命退下,心中叫苦不迭,却也不敢违逆盛怒中的太子。他一路小跑找到正在侍卫值房休息的吴忧。
吴忧一听太子殿下点名让他去给太子妃娘娘送披风,还是去观星阁那种僻静地方,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顺安公公,这……这恐怕于礼不合吧?属下……属下不敢。”吴忧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上次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想再去触霉头。
顺安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殿下亲自下的令,咱家有什么办法?吴侍卫,你自求多福吧。记住,送了披风就立刻回来,千万别多话,千万别多看。就当是完成一项再普通不过的任务,明白吗?”
吴忧哭丧着脸,接过顺安递来的那件明显是太子常用的、绣着暗纹的玄色披风,感觉这披风比烧红的烙铁还烫手。
他硬着头皮,脚步沉重地往观星阁走去。
观星阁地势较高,夜风确实凛冽。
苏满满正独自凭栏,眺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和天上疏朗的星辰,夜风撩起她的裙摆,带着沁人的凉意。
她不由得想起了去年。
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她刚穿过来不久,人生地不熟,又生了场病,虚弱又害怕。
那个平日里看起来冷冰冰的太子,竟然屏退了宫人,亲自下厨,笨手笨脚地给她煮了一碗“面”——其实面条都快煮成糊糊了,盐还放多了,咸得她直皱眉,但他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和威严的眼睛里,那时却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她当时吃着那碗实在称不上美味的面糊,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觉得那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食物。
吃完后,她身上乏得很,心里却因为想家、想现代世界的爸妈而憋闷得慌,鬼使神差地说想看星星。
他便什么也没说,将她打横抱起,一步步走上这观星阁。她靠在他怀里,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她对着陌生的星空,絮絮叨叨说了好多他肯定听不懂的胡话,什么汽车、飞机、手机、肥宅水……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追问,没有质疑,只是偶尔递给她吃的喝的。
那时他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可靠。
思绪万千,酸涩与怀念交织成网,将她紧紧缠绕,无助感再次漫上心头。
忽然,身后传来极其谨慎、甚至有些迟疑的脚步声,踩在木制楼梯上,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她以为是春桃终究不放心又找来了,头也没回,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疲惫,“不是说了让我一个人静静吗?”
身后传来一个紧张得有些变调的男声,“属……属下吴忧,奉太子殿下之命,特来给娘娘送……送件披风御寒。”
吴忧?!
苏满满猛地转过身,脸上写满了错愕。怎么会是吴忧?萧疏临让他来的?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吴忧手里那件属于太子的披风,再联想到白天两人激烈的争吵和太子那番“纳工具人”的言论,一个荒谬又伤人的念头瞬间闯入脑海——
他这是在故意恶心我?
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他的“权力”?
还是……他真的觉得我和吴忧有什么私情,所以故意把他推过来?
巨大的羞辱感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
吴忧被太子妃娘娘那锐利又复杂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赶紧低下头,双手捧着披风递上前,声音发颤,“娘娘,夜里风大,请您保重玉体。”
苏满满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吴忧惨白的脸,最终又落在那件玄色披风上。
这曾经承载过短暂温存的物件,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般烫得她心口生疼。
萧疏临……你竟用这个来刺我?
她下颌微抬,指向旁边的石桌,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放那儿吧。”
吴忧如蒙大赦,几乎是扑过去将披风小心翼翼放在石桌上,仿佛那是什么一碰就炸的火药,随即躬身就要退下。
“等等。”苏满满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钉住了吴忧的脚步。
吴忧背脊一僵, 慢慢地转过身,冷汗几乎浸湿了里衣,头垂得更低,“娘娘……还有何吩咐?”
他心跳如擂鼓,只求这位祖宗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殿下那边还不知怎么交代。
苏满满却不看他了,她的视线重新投向远处那片浩瀚的、不属于她的灯火,侧影在夜风中显得单薄而倔强。
她原本翻腾的怒火,再次触及那披风的瞬间,奇异地冷却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更刺骨的悲哀和疲惫。
羞辱感仍在,但更多的是心灰意冷。
她忽然不想再配合他这出荒唐的戏码,无论是试探、折辱还是别的什么。
苏满满指了指对面的石凳,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疏离的倦意,“吴侍卫,坐吧。”
吴忧浑身一颤,“属下站着回话就好。”
“让你坐就坐,这里又没有旁人。”
吴忧战战兢兢,几乎是蹭着石凳的边沿坐了极小一点位置,腰背挺得笔直,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眼神死死盯着地面。
苏满满看着他这副模样,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问道,“上次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吴忧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太子妃会问这个,连忙恭敬回答,“劳娘娘挂心,早已无碍了。”
她的目光有些失焦,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上次的事……连累你了。”
吴忧受宠若惊,刚要开口说“不敢”,却听她接着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他完全听不懂的、深切的怅惘和失落:
“对不起啊……”她微微偏过头,不再看他,声音低哑,“我认错人了。”
苏满满背对着身后的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她的肩膀微微垮下,对着虚空,更像是对着另一个无法触及的世界倾诉:
“爸,妈……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好不好,那个有你们、有wi-Fi、有手机的世界……是不是还在正常运转?我好想你们啊……想的心口都发疼。”
她抬手按了按心窝,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迷茫和思念,“你们……想我了吗?会不会以为我只是出了个远门,或者……已经不在了?”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喃喃,像是要把积压已久的委屈全都倒出来:
“我刚到这儿的第一天,就嫁给萧疏临,成了他媳妇儿。那时候可傻了,除了吃,什么都不懂。我就告诉自己,把他当老板,当顶头大领导,伺候好就行了,做好‘太子妃’这份工作,保住小命就算成功……我明明做得还挺好的,是不是?”
她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哭腔,充满了困惑和痛苦:
“可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情绪就……就不可控了。我好像……爱上我的‘老板’了。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我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也不想把他分给别人。”
“可他,萧疏临他就要娶小老婆了……就算他说那是摆设,是工具,是为了平衡前朝……但我这里,”她再次用力按住心口,“还是好难受,像被针扎一样。我没办法不在意……”
她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亭柱上,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
“妈,我该怎么办啊?您以前总说,感情的事要顺其自然,别钻牛角尖儿……可我现在就是钻进去,出不来了。爸,您要是知道有个臭小子让您的宝贝女儿这么难过,是不是又想抄家伙了?可是……可是我好像还是喜欢他……”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直到情绪稍稍平复,才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唤了一声,像是要确认唯一听众的存在,“吴侍卫,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身后,一道低沉而熟悉的男声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并非吴忧那紧张变调的嗓音:
“这个问题,你不如直接来问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