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灵水村的轮廓渐渐出现在眼前。远远地,就能看见村口围着一群人,隐隐有争执声传来。
而在那片她精心挑选的土地上,几幢剔透的玻璃温室大棚矗立,但大棚入口处却围着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模样的人,与苏满满雇来的工人形成了对峙之势。
“东家,到了。”周娘子低声道,语气里带着紧张。
苏满满嗯了一声,整理了一下情绪,脸上恢复了平日的从容。马车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停下。
她刚在周娘子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对面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留着两撇胡须、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就带着几个家丁迎了上来,想必就是那位“真户主”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满满朴素的穿着,眼中闪过一丝轻视,语气倨傲地开口,“你就是那个强占我田地的女管事?来得正好。赶紧让你们的人把这些破烂拆了,把地给我恢复原样。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苏满满还没说话,站立在侧的两名护卫眼神一寒,上前半步,手已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她轻轻抬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她看向那“户主”,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平和地开口:
“陈员外对吧,有话好说。我是这块地的买主,苏满满。你说这地是你的,空口无凭,可否将你的地契与官府文书,借我一观?”
那被称为“陈员外”的中年男子,一双三角眼在苏满满和周娘子身上滴溜溜一转,眼底闪过一丝谨慎,但随即又被贪婪和傲慢覆盖。
他嗤笑一声,从怀里慢悠悠地掏出一卷文书,却并不直接递给苏满满,只是在她面前晃了晃,随即又迅速收了回去。
“看清楚了?”他扬起下巴,用鼻孔看着苏满满,“白纸黑字,官印齐全。这地,是我陈家的祖产。你们这些外地来的,不懂规矩,被骗子糊弄了,那是你们自己蠢。识相的,就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棚子给我拆了,把地给我恢复原样,否则……”
他顿了顿,三角眼里射出威胁的光,扫过那些大棚和面露愤懑却又不敢上前的工人们,声音拔高,“否则,就别怪我不讲情面,让人帮你们拆。到时候磕了碰了,或者伤了你们谁,可别哭爹喊娘。”
他身后的几个彪悍家丁配合地往前踏了一步,手里的棍棒在地上杵得咚咚响,一脸凶相。
周娘子气得脸色发白,忍不住道,“你,你们讲不讲道理?!这可是我们东家花了真金白银买的,热火朝天的忙乎了这么多天,你们假装看不见,现在看我们棚也建好了,菜也种上了,想捡现成的便宜是吧?”
那陈员外似乎被周娘子说中了心事,脸上横肉一抖,更加蛮横。他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周娘子脸上:
“放你娘的屁!谁捡便宜?老子这是拿回自己的地。你们自己眼瞎,怪得了谁?少在这儿废话,赶紧拆,不然老子真动手了!”
他一边说,一边挥手,他身后的家丁们立刻蠢蠢欲动。
苏满满这边的两名护卫立刻上前,将苏满满与周娘子护在身后,眼神锐利,厉声喝道,“退后,看谁敢动!”
双方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
围观的村民有的面露不忍,有的则事不关己地看热闹,更有少数人似乎与陈福贵是一伙儿的,在一旁帮腔起哄。
苏满满强压着怒火,试图以理服人,声音却因激动带着微颤,“这位老爷,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我购买此地时手续齐全,投入巨大,如今你空口白牙说是你的便是你的了?即便是我的手续出了问题,可我们也是受害者,自然会有青天大老爷替老百姓作主的吧?”
她试图将道理拔高,希望能唤起对方一丝对王法的敬畏。
就在这时,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不知何时蹓跶到了近前,揣着手,眼皮耷拉着,仿佛眼前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用一种事不关己、不咸不淡的语气插话道:
“苏娘子,陈员外确实持有官契。这地界上的事,你们自行商量吧,老夫也管不了。”
苏满满一怔,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看打扮像个村里管事的,可说出来的话却如此不负责任。
周娘子忙附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解释道,“东家,这人便是灵水村的保长李平。”
保长?!
苏满满的心猛地一沉。她刚才还寄希望于村里的领导能主持公道,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这般推诿和偏袒。
一句“持有官契”,一句“自行商量”,看似中立,实则已经将天平完全倾向了那个陈福贵。
这哪里是商量?这分明是纵容,是默许,甚至很可能,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那陈福贵见保长发话,气焰更加嚣张,得意地晃着脑袋,“听见没?保长都说了,地是我的。赶紧的,别磨蹭!”
苏满满孤立无援地站在田间,看着对方嚣张的嘴脸,听着保长那冷漠的话语,感受着身后工人们惶恐不安的情绪,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她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所谓的“道理”和“王法”,在赤裸裸的地头蛇势力和基层官吏的勾结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难道就这样向恶霸低头?难道她的心血,真的要付诸东流?苏满满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这时,李保长再次开口,操着一副和稀泥的腔调:
“哎呀,陈员外,苏娘子,双方都消消气,和气生财嘛。”他先假意安抚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看向苏满满:
“苏娘子啊,你看这事儿闹的。陈员外呢,确实有地契在手。你们呢,也确实投了不少钱进去。老夫作为一村之长,也不能看着你们血本无归不是?”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你看这样行不行?这地呢,确实是陈员外的,得归还。但这些大棚和菜苗,毕竟是你们的心血。陈员外你就大人有大量,折个价,把这些棚子和菜苗买下来,也算是补偿苏娘子一二了,如何?”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抢劫,不仅要抢她的地,还要让她把自己投入巨资建造的大棚和精心培育的菜苗,低价“卖”给这个强盗?
周娘子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她指着保长和陈福贵,声音发着颤,“你们……你们怎么不去抢?”
苏满满伸手将周娘子拉至身后,不怒反笑,“保长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想跟陈员外商量商量。这块地,你们也都看到了,投入了我们巨大的心血,是不可能放弃的。这地,咱们或许可以商量一个合理的价格……”
“商量?谁跟你商量!”那“陈员外”唾沫横飞地打断她,三角眼里满是贪婪和蛮横,“地是我的,你若想要,十倍价钱买,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十倍?还有没有王法了?!这地价是你说了算的,难道物价局是吃干饭的?”
苏满满指尖冰凉,转向保长道,“我要报官,咱们去衙门说个清楚。”
那陈员外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嗤笑一声,抱着胳膊,一副稳坐钓鱼台、有恃无恐的模样,“报官?尽管去。看官府是信我这白纸黑字的官契,还是信你这外来户的一面之词。”
他眼神里的得意和嘲讽像针一样扎在苏满满心上。
轰——
苏满满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
现代社会的法治观念与眼前这弱肉强食、官民勾结的残酷现实形成了剧烈的冲突,让她感到无比的愤怒和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无助。
种种情绪在她胸中翻江倒海,令她喉咙发紧,眼眶发热。她死咬着下唇,尽量不让自己失态。
周娘子慌忙扶住气得摇摇欲倒的苏满满,满脸担忧,低声急道,“东家,要不咱们先回去,从长计议?把被骗的证据整理一下,还是报官吧……”
她深知此事棘手,对方有备而来,硬碰硬恐怕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