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将自己从贾政口里套出的话尽数相告，神色严肃道：“这件事可大可小，一旦被人强行扣在你头上就是一辈子的把柄。我相信你不会是因为一己私利就打压别人的人，但你要明白为官不是身子正就不怕影子斜的。”
“父亲教诲，儿子明白。”
林玦沉吟片刻，从记忆角落里翻出一个画面，不太确定道：“说起来，我与秦王在常州救灾时，曾经见过几份工部递上来的水坝修筑图纸，不过因为后来从民间找到了更好的，就全都弃用了——难不成这里头有二舅舅的？”
林如海捋了捋胡须，问：“这件事可是你拿的主意？”
林玦摇头，“不是，我又不懂水利，自然不会插手这些事。只是当时我和秦王正好在一起商议事情，图纸递上来我就瞟了几眼，后来也是工部侍郎自己拍板定下用别人的图纸。”
“这个提供图纸的人是谁？”
“一个救灾时意外认识的朋友，为人有勇有谋，我和他有几分交情。”林玦实话实说，停顿一下，强调道：“但是这件事我真的没插手，工部侍郎自己也很欣赏那人，若不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在科举上也颇有天赋，工部侍郎都想直接举荐他入朝为官。”
“但是你和那人认识，有交情，就是给了别人可以运作的空间。”林如海平静到残酷道：“无论事实如何，只要有人从这一点上攻讦，你便辩无可辩，毕竟一个出身民间的年轻人的本事竟然能强过五品官员，不会有人乐于见到这种结果。”
林玦抿了抿唇，不大服气，“救灾使用的图纸都有收录，只要摆在一起比较便能一目了然，难道还能强行颠倒黑白吗？”
林如海轻轻一笑，反问道：“为何不能？”
林玦哑然。
林如海继续道：“朝堂上懂水利的不过寥寥几人，就算真的把图纸摆在一起，你觉得能看懂的能有多少？而那些看不懂的人，必然只会为自己的立场说话，你觉得他们是会帮一个同朝为官的世家子弟，还是一个出身贫寒的小小秀才？”
林玦张了张嘴，喉间发梗，彻底说不出话了，他怔怔地盯着面前的桌面花纹，不知在想什么。
贾敏见状心疼的给林玦倒了一杯热茶，回头嗔怪道：“玦儿才多大你就教他这些，小小年纪就学来一身狡猾老气有什么好。”
“他虽然小，但眼看着就要正式入仕，这些都是他注定要面对的，我也是为他好。”林如海不为所动，一双鹰目紧盯着林玦，步步紧逼，“如果有朝一日你的政敌真的一次中伤你，你会如何应对？”
林玦沉默不语，似乎在茫然，又似乎在思考。
林如海并不催他，耐心等着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灯台上的蜡油已经堆了满碟，林玦缓缓开口。
“如果是我，那我会先去找到底是谁把这个假消息透露给贾政。”
说出第一句，后面的就顺理成章起来，林玦眸光冷静，语速逐渐加快，大脑同时飞快运转。
“贾家搬到京城已经有三代人，在江南的人脉早就已经人走茶凉，救灾时因为种种原因更是全面封死所有可能的泄露渠道，理论上他不可能有知道的可能。”
林如海微微颔首，示意继续。
林玦声音逐渐变得平稳均匀道：“所以一定是有人故意把这个半真半假的消息告诉了贾政，贾政或许一开始还半信半疑，但等救灾的封赏下来他发现没有自己时，一定会再次想起这个所谓的‘真相’。”
说到这儿，林玦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直接说贾政眼高手低自负懦弱之类的话，只说了结果：“所以贾政一定会就此认定是我在中间做了手脚，才让他丢了到手的功劳。”
“说白了，贾政连同着整个贾家，都是被那个人当刀使了，目的就是报复我，但就如父亲之前所说，这件事可大可小，对方既然没有直接一次出手直切要害，要么是本来就自身难保，现在硬着头皮对我出手不过是一时气愤。”
林如海听得频频点头，脸上都装不住严肃的表情，抚掌赞叹道：“分析的鞭辟入里，能看透表象抓住本质，不愧是我林如海的儿子，不过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要么——”林玦微微一笑，“就是我无懈可击，他们也只能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往我身上泼点脏水。”
“……”林如海毫不怜惜地用力敲了下林玦脑门，哭笑不得道：“你自己刚说完贾政为什么会被人利用，转过头来就忘了？少跟我在这儿皮，继续说！”
林玦耸了耸肩，一点没感觉到疼，笑嘻嘻道：“知道了幕后主使的特征，那就简单了。我在常州总共就那么一个敌人，就是加上爹你那份，也还是没走出一个利益团体。既然对方做的这么着急又粗糙，说明既自身难保又独木难支，可不就只有那一个选项了？”
林如海冷哼一声，看在他答得实在好的份上没过多说教，父子俩心照不宣地默念出一个名字——
甄家。
林玦收敛起玩笑，眸色微深，“甄家犯的罪名一旦公布于众，我只需要稍稍透露出这件事是甄家在背后操作，谁都不会敢深究，只会恨不得自己从来没听过这回事，明哲保身，不外如是。”
这招算得上以力打力，既然甄家想利用占据辈分高低的贾家对付林玦，那林玦就反过来用甄家的事逼所有人闭嘴——包括甄家自己。
毕竟若是被皇帝知道，皇帝可不会站在贾家这边，只会下意识，或者说出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认定这件事就是甄家所为，顺便还能以此为机会撬开贾家，何乐而不为呢。
有了皇帝这个潜在支持，林玦甚至都不需要拿出什么像样的证据。
只需像甄家做的那样，在官员之间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内容，让他们自行发散想象，到时候甄家和贾家自己就会想尽办法把这件事压下去，以防传进皇帝耳朵，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