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中和林玦同为编撰的还有两人,一个是张书恒,另一个则是将近五十岁的中年人,名叫王淮,据说是二十出头时考中二甲进士,后来通过朝考成为庶吉士,又经过三年考试才进了翰林院。
刚进入翰林院的时候王淮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说得上一句英年才俊一表人才,只是可惜他之后的官运便一路不顺,熬了二十来年,也不过从从七品升到从六品而已。
张书恒自认和林玦还算熟悉,附耳提醒道:“你尽量避免和他单独相处,要是他仗着资历为难你,你就当没听见,反正你们同阶,他也没资格教训你。”
林玦瞥了一眼王淮,对方正拿着一本书在廊下翻看,扭头好奇地低声问道:“为什么?”
张书恒悄声道:“他这人很有点孤芳自赏的毛病,对其他人,尤其是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的人很有偏见,你未及弱冠考中状元,怕是还没上职时就已经扎了他的眼。”
“不至于吧,我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林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清楚这世界上的神经病多的是,揣着袖子跟张书恒道谢,“多谢告诉我这些,我之后躲着点他就是了。”
说完想了想,补充道:“听说海棠书坊那位神秘绛珠客今天要出一本骈文杂集,今天下值我正好要去买,要不我给你带一份,聊做谢礼。”
“就几句话的事,说什么谢不谢的。”张书恒摆摆手,对林玦更加亲近几分,兴致盎然道:“不过我本来也打算去买,原来你也知道那位绛珠客,之前只知道他的诗灵气斐然构思巧妙,不知道骈文写的怎么样。”
“不怕你笑话我,其实我本来都打算一下值就跑过去买的,不然我都怕买不到。”说着张书恒还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不伦不类的佛经,祈祷自己能抢到书。
林玦不动声色翘了下嘴角,与有荣焉地心想,这么厉害的绛珠客就是他妹妹!
不过黛玉的书竟然都要用抢的,不愧是黛玉,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有眼光的人比较多。
这时严明用完午膳摸过来,刚好听到对话,自然而然坐到林玦另一边插入进来,“你们在说绛珠客的新书?正好我也要去买,要不我们下值了结伴去吧。”
“严编修也喜欢绛珠客吗?”张书恒找到同好一般惊喜。
严明点点头,坦然道:“有幸拜读过几首他的诗词,见之心喜,只是可惜之前我囊中羞涩,买不起诗集,如今家里人已经在京城安家,我手头也有些余钱,便想买一本他的新书看看。”
张书恒愣了愣,有些尴尬,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多问那一句。
读书人都好面子,尤其是年轻人更甚,就算翰林院里家境清寒的人不少,也鲜少有人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怪伤人自尊的。
严编修不会是在逞强吧?
张书恒内疚不已。
林玦看出他在想什么,解围道:“那等下值,你们坐我家马车过去好了,说不准还能买到最后几本。”
严明笑笑,丝毫不见局促,大大方方道:“那就多谢你了。”
张书恒觑着他脸色,也跟着道谢。
三人就此算是成了朋友,就着绛珠客的话题谈的颇为愉快,直到上值前一刻钟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起身回值房准备工作。
去往史馆的必经之路需要经过游廊,被张书恒重点提及的王淮便坐在那块看书,张书恒不动声色走到林玦和严明身侧,将两人和王淮隔远。
一切相安无事,然而在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王淮忽然放下书,斜眼越过张书恒看向他身侧的林玦严明两人,意味不明地自言自语,“华而不实,空洞无物,无知小儿才会奉为瑰宝。”
林玦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桃花眼眸光一沉,侧身不顾张书恒制止的眼神,声音冷然锋锐,“不知王修撰何出此言,是哪本书让修撰觉得华而不实,还请修撰言明,也省的我往后再浪费时间去看了。”
王淮没想到林玦竟然就这么直愣愣质问,下意识避开对方睥睨的目光,还没开口气势先矮了半截。
他嘴硬道:“我说我刚才看的这本书,又没跟你说话,你不要自作多情,还是说你自己心虚了?”
张书恒被他这倒打一耙的说辞气笑了,也懒得再维护表面和平,抱臂冷嘲热讽道:“王修撰刚才斜着眼睛都要看我们,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话要说,原来是年纪大了眼睛有了毛病,只会斜着看人了。”
“你!”王淮气急地起身,他最恨别人说他年纪大,这会让他想到他二十多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升职的仕途。
林玦微微眯眼,横跨一步挡在张书恒面前,少年的身体已经发育接近成熟,一米八的身高卓然而立,脊背笔直骨架匀称,站在王淮面前,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还没说话,就先吓得对方后退一步,警惕道:“你还想动手不成?”
“王修撰又说胡话了。”林玦冷冷道:“张兄说的对,王修撰要是有空记得去医馆看看,整日说胡话可不好,大儒刘岚的书在修撰嘴里竟然也是华而不实,我等的确是自配不如。”
说罢他转身阔步而去,青色衣角在空中翻飞,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浪费。
他最后一句话故意提高声音,不少在这值房的都听得一清二楚,无数道目光若有若无落在王淮手里的书上,隐约能看到封面上的确有“刘岚”二字。
在场的都是人精,瞬间就明白这是王修撰又在故意挤兑新来的状元,结果这回踢到了铁板,不仅没耀武扬威成功还被将了一军。
啧啧,可真是活该。
没人同情这个惯犯。
严明和张书恒跟上林玦步伐,张书恒撇撇嘴,犹有不忿,“王修撰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见着个有才的年轻后生就恨不得乌眼鸡似的盯着叨,好歹那么大年纪,怎么气量还越来越小了。”
林玦平心静气,淡淡道:“他爱盯着就盯着吧,反正他至多也只能盯上三年罢了。”
顿了顿,他平铺直叙,“也劳累他给翰林院看了这么多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