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梁之上,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切割着三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下方洼地中那几簇跳动的篝火,此刻不再是希望的象征,反而像地狱入口摇曳的鬼火,映照出亲人受困的惨状与那八名看守如同鬼魅般巡逻的身影。希望与绝望,仅隔着一道低矮的土梁,却仿佛隔着无底深渊。
沈云疏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与嘶吼。她能看到母亲王氏将阿禾和大丫紧紧搂在怀里的细微动作,能看到父亲沈槐那微微佝偻却依旧试图挡在前面的背影,能看到春婶抱着铁蛋、不时警惕张望的侧脸。他们还活着,他们还在一起!这认知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也赋予了她必须冷静下来的残酷力量。
周砚伏在她身旁,呼吸因压抑的愤怒和肩伤疼痛而略显粗重。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规,丈量着下方洼地的每一寸土地——篝火的位置,看守巡逻的路线和间隔,人群聚集的区域,以及可能的撤退路径。八个看守,装备简陋,只有棍棒,但人数是他们三倍,而且己方还有一个重伤员(他自己)和一个半大孩子。硬拼,是自寻死路。
“不能硬来。”周砚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吞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他们人多,我们人少,我还有伤。”
沈云疏强迫自己将目光从亲人身上撕开,同样低声回应,声音因紧张而干涩:“我看到了。火堆……或许可以利用。”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几簇篝火上。火光不仅提供了照明和微弱的温暖,也暴露了看守们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它意味着燃料的存在。在这片连枯草都稀缺的荒原,维持这几堆火需要持续的投入。
周砚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声东击西?”
“嗯。”沈云疏点头,大脑飞速运转,一个粗糙却可能是唯一可行的计划雏形在她心中形成,“他们看守看似分散,但注意力都集中在火堆照亮的人群区域。如果我们能在远处制造混乱,吸引大部分看守的注意力,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
“然后有人趁乱潜入,救人。”周砚接上了她的话,目光扫过沈云墨,又落回自己无法用力的右臂,眉头紧锁,“谁去制造混乱?谁去救人?”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制造混乱需要敏捷和一定的武力,最好能造成足够大的动静。救人则需要绝对的冷静和判断力,能在混乱中准确找到亲人并带离。而他们三人,各有短板。
“我去制造混乱!”沈云墨突然开口,声音虽然还带着少年的稚嫩,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决,“我跑得快,个子小,不容易被发现!我可以……可以用石头砸他们,或者……去另一边放火!”他紧紧攥着那根削尖的木棍,眼中燃烧着想要保护家人的火焰。
“不行!”沈云疏和周砚几乎同时否定。让云墨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他们无法承受可能的后果。
“那我去。”沈云疏看向周砚,眼神坚定,“我动作轻,知道怎么隐藏。你受伤了,潜入太危险。”
周砚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你不行。制造混乱需要力量和速度,你不够。潜入救人,需要应对突发状况,你经验不足。”他的分析冷酷而客观,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现实最残酷的一面。“我去制造混乱。你和云墨,找机会救人。”
“可是你的伤……”沈云疏急道。周砚的右臂根本无法用力,左手持刀威力大减,一旦被看守缠上,凶多吉少。
“左手足够了。”周砚打断她,左手握了握腰刀刀柄,眼神狠厉,“对付这些乌合之众,不需要花哨。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洼地外围那片更深的黑暗,“制造混乱,未必需要正面冲突。”
他压低声音,快速地将自己构思的计划说了出来:“我看过了,他们巡逻有规律,东南角那个看守离人群最远,也最靠近土梁边缘,警惕性似乎最低。我可以绕到那边,用弓箭——如果能找到合适的材料做一张简易的——或者直接用石头,攻击那个落单的看守,制造受伤或死亡的假象。惨叫和骚动必然会引起其他看守的注意,他们会往那个方向聚集。”
他一边说,一边用左手在地上快速划出简略的示意图:“混乱发生时,你和云墨,从西北角,也就是背对骚动方向、阴影最浓的地方潜入。记住,目标不是杀敌,是救人!找到你爹娘和春婶,带上孩子,立刻沿着我们来时的方向,往河床那边撤!不要回头!不要管我!”
“那你呢?”沈云疏的心揪紧了。
“我自有办法脱身。”周砚的语气不容置疑,“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救到人立刻走!在河床那个三岔口的巨石后面汇合。如果……如果天亮我还没到,你们就自己南下,别再回头!”
这是最后的交代,带着诀别的意味。
沈云疏看着周砚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坚定的眼睛,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成功的计划,也是代价可能最大的计划。她用力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们等你。”
没有时间儿女情长,没有时间犹豫不决。每一秒,亲人都多一分危险。
周砚不再多言,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腰刀,又将身上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东西取下,只带着刀和几块棱角锋利的石头。他看了一眼沈云疏和云墨,眼神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句:“小心。”
然后,他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弓着腰,借助土梁和枯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洼地东南角的方向潜行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土梁上,只剩下沈云疏和沈云墨。寒风更劲,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下方的篝火依旧在跳动,看守的呵斥声偶尔随风传来。等待,变得无比煎熬。
沈云疏紧紧拉着云墨冰凉的手,姐弟俩靠在一起,汲取着彼此身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和勇气。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西北角那片阴影区域,大脑一遍遍模拟着待会儿潜入的路线和可能遇到的状况。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炷香,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突然——
“啊!”
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猛地从洼地东南角的方向划破夜空!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惊骇,在寂静的荒原上传出老远!
紧接着,便是几声惊怒交加的吼叫和杂乱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老五?老五你怎么了?!”
“敌袭!东南角有敌袭!”
洼地中央顿时一片骚动!原本围坐在火堆旁麻木的人群也发出了惊恐的骚响。那几个巡逻的看守,如同被惊动的马蜂,大部分都朝着惨叫声传来的东南角狂奔而去!火光摇曳,人影纷乱,呵斥声、奔跑声、惊叫声混杂在一起!
机会!
沈云疏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猛地一拉沈云墨,低喝道:“走!”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从土梁上一跃而下,借着骚动和阴影的掩护,用最快的速度,猫着腰,朝着预定的西北角潜入点疾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