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山谷中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气息。营地中央,沈云疏、周砚、林栖、赵石和沈云墨五人已然整装待发。他们穿着浆洗干净的粗布衣服,虽不华贵,却整洁利落,神情肃穆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期待。
几个精心包扎的树皮提篮放在一旁,里面装着他们准备的全部样品和少量应急物资。周砚最后检查了一遍包裹着星铁短匕和箭镞的布包,确认捆绑牢固。林栖则默默调整了一下腰间“淬火”短刀和手弩的位置,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扫过整支小队,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营地细节的痕迹。
“家里就拜托你们了。”沈云疏对前来送行的沈槐、石头等人郑重说道,“按计划行事,保持警惕。”
沈槐重重点头,脸上是难得的严肃:“放心,云疏,家里有我们!你们……一切小心!” 石头和阿昌也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长矛,眼神坚定。
没有更多的告别,沈云疏打了个出发的手势。林栖一言不发,率先迈步,如同识途的老马,引领着队伍,沿着早已勘定好的、绝对隐蔽的路线,向着野鹿峡出口外的石滩行去。
再次穿越野鹿峡,心境已与初次探索时截然不同。虽然险峻依旧,但路径已然熟悉,心中更多了一份明确的目标感。沈云墨和赵石紧跟在林栖身后,努力模仿着他那高效而无声的行进方式。周砚走在沈云疏身侧,不时低声与她交流着稍后可能遇到的技术问题。沈云疏则一边行走,一边在脑中最后一次梳理谈判策略和应急预案。
当一行人钻出峡谷,重新沐浴在初夏明亮的阳光下时,眼前是那片熟悉的、布满了大小鹅卵石的宽阔石滩,以及石滩外奔腾不息的河流。对岸,官道像一条灰黄色的带子,蜿蜒向远方。
时间尚早,距离约定的午时还有近一个时辰。林栖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分散开来,按照预先的勘察,各自进入位置。林栖本人则如同灵猿般,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攀上了石滩侧后方一处能俯瞰全局、又极其隐蔽的岩石裂缝之中,身影瞬间与灰褐色的岩壁融为一体,只有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视着石滩、河面以及对岸的官道。
沈云疏选择了一处背靠一块巨大圆石、侧面有矮灌木丛遮挡的位置作为会面点。这里视野相对开阔,便于观察来人,背后和侧翼又有依托,不易被包围。周砚、赵石和沈云墨则在她身后数步分散站立,形成一个松散的半圆,既能展示力量,又不会显得过于咄咄逼人。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河水的哗哗声充斥在耳边,阳光逐渐变得灼热,晒得石滩上升腾起微微扭曲的热浪。沈云墨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赵石则如同石雕般站立,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显示着他的警惕。周砚不时看向沈云疏,见她神色平静,目光沉稳地望向官道方向,也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
终于,在距离午时约莫还有一刻钟的时候,对岸官道上出现了动静。五骑人马脱离了商队大队,缓缓策马下了官道,向着河岸而来。为首一人,穿着藏青色的细棉布长衫,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皮质比甲,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目光沉静,颌下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正是那晚林栖见过的二掌柜陈观。他身后跟着四名护卫,皆是身形精悍、眼神锐利的汉子,腰间佩刀,马鞍旁还挂着弓矢,行动间透着训练有素的默契。
这五人到了河边,并未立刻渡河,而是勒住马匹,仔细打量着石滩这边的情况。陈观的目光尤其锐利,缓缓扫过沈云疏五人,在他们整洁的衣着、沉稳的气度以及看似随意实则隐含戒备的站位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显然,这伙“山中遗民”与他预想中的落魄流民形象相去甚远。
观察了片刻,陈观似乎确认了没有明显的埋伏,这才对身后一名护卫点了点头。那护卫翻身下马,从马鞍后取出一捆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粗麻绳和一块木板,在另外两名护卫的协助下,迅速在河面较窄、水流相对平缓处架起了一座简易非常的绳桥。五人依次牵着马,小心翼翼地踏着摇晃的木板过了河。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显示出对方充分的准备和谨慎的态度。
过河之后,陈观示意四名护卫留在原地看管马匹,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袍,独自向着沈云疏他们走来,步伐从容,脸上带着商人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在下陈观,忝为陈氏商队管事。前日蒙贵方厚赠,盐佳器美,印象深刻。不知哪位是主事之人?”陈观在距离沈云疏约五步远处站定,拱手施礼,声音平和,目光却落在了站在核心位置的沈云疏身上,带着一丝探寻。他似乎有些意外,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女子,竟然是对方的核心。
沈云疏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还了一礼,声音清晰而稳定:“陈掌柜客气了。小女子沈云疏,暂为此行主事。前日冒昧打扰,承蒙掌柜不弃,允诺此次会面,我等感激不尽。”
她的应对得体,语气从容,丝毫没有寻常女子见到陌生男子的怯懦或是商贾见到大主顾的谄媚,这让陈观眼中讶色更浓,神色也郑重了几分。
“沈姑娘年纪轻轻,便能主事一方,令人佩服。”陈观笑了笑,目光扫过沈云疏身后的周砚等人,“这几位是?”
“这位是周砚,负责工坊锻造诸事。”沈云疏侧身介绍,“这两位是赵石、沈云墨,是我们的伙伴。”
周砚抱拳示意,赵石和沈云墨也按照事先教导,微微躬身行礼。
简单的寒暄过后,陈观便将话题引向了正题:“沈姑娘,贵方前日所示的花香盐与陶器,确是难得一见的精品,尤其是那缠枝莲纹瓶,釉色温润,刻画古拙,非寻常窑口所能出。不知此番,可带了更多样品?”
“自然。”沈云疏示意沈云墨将准备好的树皮提篮提上前,放在一块较为平整的大石上。她亲自打开其中一个篮子,里面是五罐密封好的花香盐,以及那三件精心挑选的陶器——阔口罐、细颈瓶以及那个工艺复杂的双系小口水注。
陈观走上前,先是拿起一罐盐,打开嗅闻,又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纯净无杂,异香醇正,确是炒菜调味的佳品。”他又逐一拿起三件陶器,对着阳光仔细查看釉面、胎质和刻画纹路,尤其是那个小口水注,他反复摩挲,赞道:“器小技精,这拉胚、这釉色、这系耳的处理,已得几分古瓷神韵。不知贵方这等水准的陶器,产量如何?”
沈云疏微微一笑,避开了具体产量,转而说道:“山中取材不易,烧制全靠匠人用心,故而求精不求多。此类精品,每月可得十数件。若掌柜有意,寻常日用陶器,倒是可以多供应一些。”
陈观了然地点点头,知道这是对方不愿透露底细,也不强求,转而问道:“那这盐……”
“此盐乃山中秘法制取,产量亦有限。”沈云疏依旧保持模糊,“若掌柜诚心要,每月可供此等品相者三十罐。”
三十罐,这个数量对于个人来说是巨量,但对于一个行走南北的大商队来说,并不算多,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供应。陈观心中迅速盘算着,脸上笑容不变:“价格方面……”
“不急。”沈云疏抬手打断了他,语气从容,“盐与陶器,虽好,却非我等着意展示的全部。”她看向周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