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墨一行人出现在坳口时，整个栖雁坳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当大家看到队伍里那个穿着青色长衫、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苏文时，都不由得放慢了手里的动作。沈云疏和周砚对视一眼，知道等待的时刻终于来了。
“姐！周大哥！林栖哥！”沈云墨快步跑过来，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眼睛却亮晶晶的，“我们回来了！苏先生听说咱们不但打下了老鸦岭，还把这里经营得不错，一定要亲自来看看，说要和你们好好聊聊后面的事。”他侧身让出苏文，特意强调了苏文此行的目的——不光是确认战果，更是来考察他们的实力。
苏文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目光却像尺子一样仔细打量着周围：新建的了望台、加固过的栅栏、整齐的窝棚，还有远处传来的有节奏的锻打声。他拱了拱手，声音清朗：“沈姑娘，周壮士，林壮士。不请自来，打扰了。云墨已经把老鸦岭大捷的事情禀报过了，府尊大人很是欣慰。我这次来，一是代表府尊表达赞赏，二来也是想亲眼看看，这栖雁坳的情况”
这话说得客气，但里面的打探意思谁都听得出来。沈云疏从容地回了一礼，语气平和：“苏先生太客气了。我们不过是挣扎求生的普通人，侥幸找到个安身的地方，尽力经营罢了。先生一路辛苦，快请里面坐，喝口水歇歇。”
她领着苏文往作为议事堂的大窝棚走去，周砚和沈云墨自然跟上，林栖则像往常一样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扫过苏文身后那两个看起来普通、眼神却格外锐利的随从。
窝棚里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净整齐。春婶端上用新烧的陶碗盛着的热水，里面飘着几片菊花，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山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只有清水，苏先生别见怪。”沈云疏说。
“清水正好，解渴润喉。”苏文端起碗，目光却落在墙上挂着一张新画的兽皮地图上。地图上用炭笔清楚地标出了栖雁坳、老鸦岭、野鹿峡，还有周边的水源、树林，甚至疑似有矿石的地方，精细程度根本不是普通山民能画出来的。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笑道：“看来各位不是只想暂时躲在这里，是打算长久住下去了。”
沈云疏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把话题引向正事：“能有个安身的地方是我们最大的愿望。不知道云墨带去的剿匪证据，苏先生和府尊大人觉得怎么样？关于我们以后在这里生活的事，府尊大人有什么指示吗？”
苏文放下碗，神色认真起来：“证据确凿，府尊已经认可各位剿灭老鸦岭土匪的功劳。至于栖雁坳以后怎么安排……”他顿了顿，好像在斟酌用词，“府尊的意思是，各位对地方有功，应该奖励。允许各位在这里居住、开荒种地，还可以适当收留一些流民，充实人口，这个原则上没有问题。”
沈云疏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知道重点还在后面，继续安静地听着。
“不过，”苏文话锋一转，“这里虽然偏僻，终究是江临府管辖的地方。收留流民关系到户籍管理和地方安全；自行开荒涉及到赋税和劳役。如果完全放任不管，恐怕不符合朝廷体制，也容易出问题。府尊担心，如果给了‘自治’的名义，却没有相应的约束和责任，反而不是长久之计。”
周砚这时候开口了，声音沉稳：“苏先生说得有道理。不知道府尊大人有什么具体的安排？”
苏文看向周砚，目光在他一直不太动弹的右臂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坦然说：“府尊希望，在正式确认各位的地位、给予相应权力之前，能更全面地了解栖雁坳的……潜力和担当。简单说，光靠说不行，要看实际行动。听说各位不仅勇敢善战，还懂得建造和制作，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幸参观一下？”
这才是他来的真正目的。不仅要确认剿匪是真的，还要评估这个新生势力的技术能力、组织水平和发展潜力，好决定江临府应该给他们多大程度的支持和约束。
沈云疏心里明白，站起身：“苏先生有这个心意，我们当然坦诚相待。先生请跟我来。”
一行人走出窝棚。沈云疏先带着苏文往工坊区走。还没靠近，那有节奏的“哐……哐……”声就越来越清晰。
只见小溪边，巨大的水轮在流水推动下缓缓转动，通过一套用硬木和铁皮加固的复杂传动装置，带动着沉重的锻锤头规律地起落。赵石光着膀子，和两个学徒守在烧得通红的铁砧旁边，满头大汗。等锻锤抬起来，一个人用长钳子飞快地把烧红的铁坯放好，锻锤轰地落下，发出沉闷结实的撞击声，火星像雨点一样溅开。那块铁坯在一次次精准的锻打下，慢慢显露出腰刀的雏形，质地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密起来。
“水力锻锤！”苏文这次真的吃惊了，他快走几步，眼睛紧紧盯着那精巧的传动装置和力道惊人的锻锤，“居然在这里能看到这种东西！利用水流的力量，真是巧妙！用这个办法打铁，效率和品质根本不是人力能比的！”
周砚在一旁平静地解释：“都是前人的智慧，我们只是做了些改进。这次从老鸦岭弄到些铁料，正好试试改进后的效果，打几把像样的刀，换掉那些杂七杂八的兵器。”
苏文弯下腰，仔细看着刚刚停止锻打、还在冒着热气的刀坯，手指靠近感受那股灼热和均匀的纹理。“这锻打的功夫，就是府城官府的工匠，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他由衷地赞叹，看向周砚他们的目光里，探究的意味更浓了。
离开热闹的工坊区，沈云疏又带苏文去看新开垦的菜地。虽然才刚长出嫩芽，但那整齐的田垄、引过来的小水渠，都显示出超出普通开荒的用心。
“我们还在试着移栽一些草药，希望以后能派上用场。”沈云疏指着旁边被小心照看的药圃，赵叶正蹲在那里，轻轻给一株药草松土。
苏文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把这些都记在了心里。
接着，他们路过织布的地方，何氏和几个妇女正在操作那架修好改良过的织布机，梭子飞来飞去，织机发出规律的响声，一匹厚实的麻布正在慢慢织成。苏文注意到这织布机的结构好像和普通的不太一样，效率似乎更高。
最后，沈云疏带苏文来到营地边缘的空地。这里，石头和阿昌正带着战斗组的人在训练。不是简单的练力气，而是有针对性的弩箭射击和小队配合练习。队员们用的弩箭，箭头都经过仔细打磨，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其中几个人用的箭头形状特别，带着幽暗的颜色和深深的血槽。
苏文的目光在那特别的箭头上停留了一会儿，眼神变得凝重。他虽然不认识星铁，但能感觉到那箭头蕴含的非凡穿透力和危险气息。
“看来各位是真正的能文能武，建造、武备、农活，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苏文收回目光，感慨道，“这栖雁坳，已经有点堡垒的样子了，更有兴旺发达的气象。难怪能立下这样的功劳。”
重新回到议事堂，苏文的态度明显比刚来时更郑重，甚至带上了几分平等相待的意思。
“沈姑娘，周壮士，各位的本事，我今天算是亲眼见到了，实在佩服。”苏文认真地说，“栖雁坳的事情，我回去后，一定详细汇报各位的功劳和能力。照我看，给各位管理这里的权力，允许你们收留流民开荒，应该没问题。甚至，可能还能争取一个‘乡勇巡防’的名义，让各位保护地方的行动名正言顺。”
这已经是很大的进展了。“乡勇巡防”的名义，等于半官方地承认了他们的武装力量，意义重大。
沈云疏心里高兴，脸上还是保持平静：“多谢苏先生帮忙。我们一定不辜负期望，把这片地方保护好。”
苏文笑着点头，接着又说：“不过，在正式文书下来之前，可能还有件事，能让府尊和城里观望的人更放心。”
“先生请说。”
“老鸦岭虽然打下来了，但周边山里还有几股小麻烦，有的是黑旗寨逃走的残兵，有的是趁乱起来的土匪，虽然不成气候，但像蚊子一样讨厌，经常骚扰商队、祸害边缘的村子，让府尊很头疼。”苏文慢慢说道，“如果各位能再次出手，把这些小麻烦一并清除，让江临府东北方向真正安宁下来。那么，我在府尊面前为各位争取更多权益的时候，底气也能更足。不知道各位觉得怎么样？”
这是一个明确的任务，也是展示实力、巩固地位的机会。完成了，栖雁坳就能真正进入江临府权力层的视野，获得更稳固的基础；如果不愿意或者做不到，之前的努力可能不会白费，但能争取到的条件肯定会差很多。
沈云疏和周砚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清除土匪，保护地方安全，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事。”沈云疏声音清晰而坚定，“请苏先生转告府尊，栖雁坳，义不容辞。”
苏文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好！有各位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预祝各位，再立新功！”
送走苏文后，窝棚里的气氛既紧张又兴奋。
沈云墨搓着手，跃跃欲试：“姐，周大哥，看来这苏文和府尊是铁了心要看看咱们的真本事了。”
周砚神色冷静：“这是意料之中的。想要得到，就得先证明自己的价值。清剿这些小股土匪，既能锻炼队伍，又能让周边更安全，不是坏事。”
林栖简单直接地说：“地图给我。”
沈云疏走到兽皮地图前，手指点着上面几个被圈出来的地方：“野猪沟、乱石滩、还有黑风涧……这几处，就是苏文说需要清理的目标。情报不一定完全准确，需要林栖你先带人去侦察清楚。”
她看向大家，眼神锐利：“这次，我们不仅要打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干脆。要在官府正式承认我们之前，用实力告诉他们，选择跟我们合作，是他们最聪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