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栖雁坳内已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伴随着溪流潺潺和远处龙门坎方向传来的隐隐水轮转动声，新的一天在有序的忙碌中开启。
沈云疏站在自家屋前的空地上，看着面前整齐列队的十几名少年和青年。他们是护卫队的新鲜血液，也是学堂里学得最认真的一批人。站在队首的，是身形愈发挺拔结实的沈云墨，他脸上褪去了不少稚气，眼神里多了沉稳与锐利。
“今日的侦察与地形绘制，要点在于隐匿与精准。”沈云疏声音清朗，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孔，“不仅要看清敌人可能从哪里来，更要看清我们可以利用哪里进行阻击，哪里可以设置预警。每一处山坳，每一片树林，甚至一块大石头，都可能成为我们以少胜多的关键。云墨，你带队负责东面山脊线，午时前必须返回，绘制详图。”
“明白，姐！”沈云墨利落应声，随即转向队伍，“检查装备，弓弩、绳索、炭笔、皮纸，一炷香后出发！”
少年们立刻行动起来，动作麻利，彼此间配合默契。看着弟弟迅速成长为一个可靠的小队长，沈云疏眼底掠过一丝欣慰。她转身走向工坊区，那里传来的叮当声比往日更加密集而富有韵律。
工坊区内，热浪扑面。周砚仅穿着一条单裤，精悍的上身肌肉虬结，汗水沿着脊沟滑落。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左手上那柄正在成型的腰刀上。刀身是普通的熟铁，但在刃口处，一道隐隐泛着暗沉光泽的星铁嵌钢线条已然成型。他正运用一种奇特的锻打手法，小锤轻而快地敲击着刀背与刀身的连接处，引导着金属的延展与融合。
赵石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手里捧着周砚惯用的那柄大锤，随时准备递上。石头则守在水力锻锤的操控杆旁，眼神紧随周砚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停！”周砚忽然低喝。
石头立刻拉下操纵杆，沉重的锻锤轰然停止。周砚用铁钳夹起刀条，将其浸入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桶特制黏土浆中，只听嗤的一声，一股白汽冒出。他动作极快地将裹满黏土的刀条取出，只露出刃口部位，然后将其重新放入炉火中。
“周大哥，这就是《金石萃编》里提到的‘覆土烧刃’？”沈云疏走到近前，轻声问道。她注意到周砚右臂的稳定性远超以往，显然持续的康复训练效果显着。
周砚目光未离炉火，沉声道：“嗯。土浆覆住刀身，减缓冷却，刃口裸露，淬火时急速冷却。一缓一急，让刃口更硬，刀身更韧，不易折断。关键是土浆的配方和厚度，还有淬火的时机。”
他紧紧盯着刀条在火焰中的颜色变化，当刃口部分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橙黄色时，他猛地将其夹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旁边一桶温热的动物油脂中。
刺啦！
剧烈的沸腾声响起，浓密的青烟窜起。周砚的手臂稳如磐石，将刀条在油脂中缓缓搅动，确保冷却均匀。片刻后，他将其取出，原本粗糙的刀条此刻已初现锋芒，尤其是那道星铁嵌钢的刃线，在尚未打磨的情况下，已然透出一股森寒之气。
周砚用粗布擦去刀身上的油脂和黏土残留，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刀身，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回荡在工坊内。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满意神色。
“成了！”赵石忍不住低呼一声，满脸兴奋。
“还早。”周砚语气依旧平稳，但眉宇间的凝重舒缓了不少，“还需回火消除应力，反复打磨开刃。不过，这法子确实可行，比之前硬碰硬的锻接，成功率应能提升不少。”他看向沈云疏，“若此法能稳定下来，护卫队换装嵌钢武器的速度可以加快三成。尤其是破甲矛头，对付可能出现的皮甲甚至简陋铁甲，效果会好很多。”
沈云疏拿起那柄尚未完工的腰刀，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与潜在的杀伤力，心中一定。“辛苦了，周大哥。这不仅关乎武器，更关乎士气。”
这时，林栖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工坊门口，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显然又是彻夜未归。
“林栖，情况如何？”沈云疏立刻问道。
林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喝了几口，才开口道：“野狼沟外围的三处暗哨位置已经摸清，这是标注好的地图。”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鞣制过的薄皮纸，上面用炭笔精细地绘制了地形和标记。
“另外，看到他们的探马往北去了，方向是座山雕经常活动的区域。回来时，马背上多了几个鼓囊囊的皮袋子，看样子是换到了东西。”
沈云疏接过地图仔细查看，眉头微蹙：“交换物资……看来他们的勾结比我们预想的更实质。我们必须加快准备。”她抬头看向林栖，“你觉得，如果我们派出小队，主动拔掉他一两处外围暗哨，有没有可能拖延他们的步伐，或者激怒他们，让他们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提前动手？”
林栖略一沉吟，摇头：“风险太大。拔掉暗哨容易，但会打草惊蛇。蝮蛇此人狡诈，未必会因此冒进，反而会让他们更加警惕，加强防备。不如让他们摸不清我们的虚实。”
周砚也走了过来，看着地图道：“林栖说得对。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工坊出新武器，护卫队熟悉新装备，与南山村的联防也需要时间搭建。贸然挑衅，得不偿失。”
沈云疏点了点头，她明白两人的顾虑更有道理。“是我心急了。那就依原计划，继续深挖我们自己的篱笆。林栖，接下来还要辛苦你，重点监视他们与座山雕联络的通道，以及野狼沟内人马的调动情况。”
“好。”林栖简短应下。
“周大哥，武器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另外，我之前画的那几种简易投石机的图样，你看看有没有可能造出来？不需要投掷巨石，能投掷我们的轰天雷到百步之外即可。”
周砚接过沈云疏递来的几张草图，上面绘制着利用杠杆和配重原理的简易抛射装置。“结构不算复杂，用料也普通，可以一试。先做个小的验证一下射程和精度。”
分工明确，众人各自散去忙碌。
沈云疏则转向了另一项重要工作——推行“贡献积分制”的细则。之前全体大会有提到过，但始终没有一个详细细则，容易混乱。她回到作为临时议事处的木屋，沈槐和王氏已经在里面整理着各种物资清单。
“爹，娘，这是初步拟定的积分章程，你们看看。”沈云疏将一卷写满字的皮纸递给父亲。
沈槐识字不多，但管理物资井井有条，他仔细看着，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让女儿解释。王氏则更关心后勤方面的规定。
“疏儿，这上面说，负责伙食的，按出力时间和做的饭食受欢迎程度给分？这受欢迎程度咋算？”王氏问道。
“娘，这个可以让大家每日用餐后，用竹签投入不同的陶罐来表示满意与否，简单统计即可。主要是鼓励大家把食物做得更可口，提升大家干劲。”沈云疏耐心解释。
“哦，这个法子好。”王氏点点头，又指着另一条，“织布、硝皮这些手艺活，按成品质量和数量计分，这个实在。”
沈槐指着一条关于垦荒和水利维护的积分规定：“开垦生田比熟田积分高，维护水渠也有积分，这样安排合理，能鼓励大家去干更累的活。”
一家人正商讨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刘大用带着几个垦殖队的成员来了，他们刚结束上午的劳作。
“沈姑娘！”刘大用嗓门洪亮，“大伙儿对那个积分制都好奇得很呐，啥时候开始算？咱们今天开的那片坡地，石头多，费老劲了，能算多少分？”
沈云疏笑着迎出去：“刘叔，别急，章程这就快定好了，明天就开始正式记录。开垦难度大的地，积分自然就高，绝不会让大伙儿白出力。”
她又详细地向聚集过来的众人解释了一遍积分制的原则和大致计算方法。人们听得认真，不时发问，气氛热烈。这制度显然极大地调动了他们的积极性，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每一分辛苦，都将被看见，被衡量，并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回报和地位。
下午，沈云疏抽空去看了学堂。临时搭建的草棚下，阿禾正带着几个年纪更小的孩子，用简陋的沙盘练习写字。而另一边，马老三则在向几个年轻人讲解着烧窑的火候控制，旁边摆放着烧制成功和失败的陶器、砖块样本。
看到沈云疏，阿禾眼睛一亮，跑过来小声说：“云疏姐，按你上次说的，我把火药颗粒化的配方又调整了一下，用了更细的石磨研磨，好像燃烧更均匀了！”
沈云疏摸摸她的头：“做得很好，待会儿带我去看看。记住，安全第一，每次试验分量要小，远离工坊和居住区。”
“嗯！我知道！”阿禾用力点头，脸上是因钻研而获得的满足感。
夜幕再次降临。篝火旁，结束了一天劳作和学习的人们围坐在一起，吃着春婶她们做的热腾腾的杂粮饼和肉汤，讨论着白天的见闻，交流着各自负责领域的心得。虽然西北方向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但栖雁坳内部却弥漫着一种积极向上、充满干劲的氛围。每个人都在为守护这片来之不易的家园，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
沈云疏、周砚、林栖和沈云墨几人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借着火光研究着那张野狼沟的地图，低声商议着下一步的联防与训练计划。
“我们的轰天雷，对付密集冲锋效果最好。如果座山雕的马队来袭，必须想办法让他们慢下来，或者集中起来。”周砚用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
“可以利用地形，设置障碍，或者用绊发雷限制他们的机动空间。”林栖补充道。
“南山村那边，石岩村长派人传来消息，他们已经选定了共建哨卡的位置，就在两村之间的鹰嘴崖，易守难攻，明天会派人过来一起勘察具体怎么建。”沈云墨汇报着最新的消息。
沈云疏听着众人的讨论，目光坚定。危机迫近，但她的内心却异常平静。他们不再是最初那支仓皇逃命的流民队伍，而是一个拥有技术、秩序、盟友和共同信念的团体。他们或许力量尚微，但他们有智慧，有勇气，更有不惜一切守护家园的决心。
这铁与火铸就的篱笆，正在每一个人手中，一锤一凿地变得坚固。